天天离家出走的女生：离家出走的女孩
离家出走的女孩 作者 顾汉霞
一
一九七三年五月的一天，太阳炙烤着大地，没有一丝风，天气闷热难耐。浅水里，母猪热的在稀泥坑里打滚来降温，大黄狗伸着舌头卧在树荫下口水不停的往下淌。
在阡陌间的土路上，走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她叫凤，身穿一件白底碎花上衣，一条蓝尼子裤子，一双黑色凉鞋。水灵灵的大眼睛，四处张望。凤走到胜利渠上的树荫下，望着不远处那个自己天天生活的村庄，她又回想起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几天前，姐姐用每天开会补助的三毛积攒起来的钱，花了二块多给凤买一支钢笔，当时钱实，这可是一支价格不菲的好钢笔呀。害怕钢笔丢掉，妈妈还特意给凤做了一个花布小笔筒装笔。第一次用这么好的钢笔，凤小心谨慎，作业做的更规范整洁了，得到了老师的表扬。小伙伴们都想一饱眼福，想看看这支钢笔，凤也有意无意地炫耀一下自己的好笔。
那天早上，上学路上误了事，凤迟到了，老师罚站半节课。当凤再回到座位掏钢笔写字时，发现钢笔找不到了，她急得满头大汗，把书包翻个低朝天也没找到。凤记得清清楚楚，昨天晚上在煤油灯下做完作业，收好钢笔是放布笔筒里了。再翻一遍还是没找到。是否布笔筒破了？当她再仔细查看时，果然，布笔筒下面绽线漏了个小洞，无疑，笔是从笔筒掉下去的。
凤回想，一般情况下，她的布笔筒是装在书包里，就是笔掉了也是掉书包里，可是，今天上学走得急，书包口是开着的，布笔筒绳是拴在书包带子上的。那一会看上学晚了，凤一阵猛跑，一阵急走，上下一窜一窜把笔筒底下的线给窜开了。她拿着破洞的布笔筒去找老师，说请假回头找钢笔。老师阴着脸说：“回去找可以，别耽误下节上课！”
凤走到了校门口，校长问她干什么去，凤边跑边急急地说:“找…钢…笔！”，校长没再说啥。路上，她尽力回忆所走的路线，从学校一直沿路走到家也没有找到。
妈妈看到她回家，便问:“正上课时间，怎么回来了？”凤也不回答，在家里的床上、地上、抽屉里找个遍也没找到。当妈妈知道她是在找钢笔时，便开始唠叨起来了:“这可是你姐姐开会节省的饭钱给你买的，不知道爱惜，一支笔够买一件衣服啦，这倒好，没用几天就让你弄丟了，找不到，看我咋收拾你个死妮子！不会挣工分，只会花钱，找不到，别回来了！”……
凤不理理母亲的啰嗦，竭力回忆到底在哪里出的差错。记得上学走刚出门时，小白狗紧跟着自己。凤每次上学小白都要跟随着她，有时能跟到半路上再折回，有时跟到学校门口，还有两次竟跑进教室了。那时候乡下学校没大门，两排教室四通八达，很是简陋。一次上体育课，小白狗听到凤的说话声音，竟跨沟跃田跑到她身边，见到她像久别的亲人，不停的摇尾，蹭她的腿，舔她的手，同学们也好奇地围上来，开始小狗仰着头竖着耳朵看着大家，又看看她，小白一脸的茫然。凤对小白狗说：都是我的好朋友，大家喜欢你，别叫别咬。” 小白好像听懂了凤的话，友好的摆了摆尾巴！上课钟声响了，同学们一哄而散飞向教室，凤也走了，只剩小白狗在操场。没想到，一下课，凤一出教室，小白狗便窜出来摇尾巴。原来，小白狗竟然悄悄来到教室外窗台下，在等凤放学一块回家，这小家伙真的好聪明呀。
对，凤再次确认，今天早上就是小白狗跟着凤出了村。当时大部分学生都上学走了，生产队上工钟声也敲过了三遍。走到半路上，凤弯腰捡土坷拉砸小白狗，示意它回去吧，可小白偏偏追着她不放，怎么撵也不回，凤只好转身回走来诱导小白狗回家，试了几次，小白还不愿回，一气之下，凤捡起一块大的土块砸向小白，这下砸重了，小白疼的嗷嗷叫，才转身离去。凤这才飞也似的奔往学校，可是已经迟到了。
想到这里，凤往路边的树林找去。因为当时她就是取树根下的土坷垃砸的小白。她仔细认真的搜索草丛中，车辙里……，突然，小白不知从那个方向冒出来，仰着头，嘴里衔着一支钢笔。凤高兴的跑过去接过钢笔，是哩，是自己丢那支钢笔，可钢笔已经破了，笔帽也已轧扁了，显然是生产队送粪的牛车压破了。当时，凤还看到有三辆牛车路过。她望着这支心爱的钢笔，泪流满面，又拍拍小白狗的头，算是表扬了小白狗。
当凤沮丧的来到学校，已经误了二十分钟，早已上课了，没等老师提醒，她自觉的站在了教室后面。看老师的脸色，下午上课肯定又是一顿狂训，今天迟到两次，作业也没写完，这事严重了，老师可能还会告诉父母呢，班上还有个别同学幸灾乐祸冲着凤坏笑……
二
放学回家，凤一路上都在想，一天迟到两次，怎样给家长交待呢？回到家妈妈会不会再埋怨我呢？会不会打我？凤心想，如果妈妈再埋怨她，骂她，甚至打她，她就离家出走。
在这个家里，凤总想着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因为邻居大嫂说她是在村北桥洞下捡的。凤上有姐下有弟，有人见她就说:“大哩亲，小哩娇，就是不亲你二杠腰！” 凤也问过父母，是否自己是捡来的。父母笑笑说：“他们是在开玩笑呀，你这憨妮子！” 可她还是有些半信半疑。凤认为，在家里她出力最多，放学拾柴禾，都堆个柴禾垛了，每天做饭都是她烧火，煮鸡蛋只有弟弟吃，她只能看，一天到晚阣的是红薯疙瘩包谷糁。有什么好吃的，父母先给弟弟吃，自己没有做过新衣裳，只能穿姐姐穿小的旧衣服。
凤在学校学习拔尖优秀，老师们经常表扬她。那时候，乡下学校缺老师，其中有个语文老师，只是小学水平却滥竽充数，有一次，这个语文老师板书错了，凤没考虑别的就立时举手提醒老师，语文老师感到了尴尬难看，就冲凤撇撇嘴，眼晴瞪了好几瞪，显然很不高兴。这个语文老师写的粉笔字死难看，好多字还读错，凤认为这个老师不称职。但凤聪明伶俐，她知道就是耽误十天半月，语文数学照样能赶上。凤决定离家出走。
可凤又一想，真的离家出走，父母会是怎样的着急上火呢？
凤惊恐害怕地回到家。母亲问：“钢笔找到了吗？” 凤把破笔拿出来，母亲又埋怨起来:“死妮子，谁让你跑那快呢？为什么不早点上学去呢？这可是你姐省吃俭用节约的钱买的……” 凤伤心的流泪，一句话也不说，听着母亲大声的数落。
母亲越说越生气了，叨唠个不休。凤就顶了一句：“我也不是故意的！” 母亲就说：“死妮子，你做错了事，还敢犟嘴呢！” 母亲竟扬起巴掌打她，凤站那一动不动，任凭母亲去打。父亲过来拉她，她也不动。父亲就劝母亲别埋怨了:“丢了就丢了，轧坏就轧坏，能凑合用就用，不能用扔了，明儿有钱咱再买个钢笔。” 母亲说：“什么？再买？别想了，这么大了，一点不操心！今儿钢笔丟了，明儿本子破了，都是她的事，你这当爹的就护着吧！” 父母又喳喳喳吵上了！
等父母吵足吵够平静下来，凤洗了脸，吃了饭，一句话没说，就开始实施她的“出逃计划”，她真的离家出走了。
父母则以为凤平平常常上学去了，他们也拿着劳动工具跟生产队长干活去了！
三
凤走到胜利渠上，她又不想离家出走了，她又开始了纠结揣摩——父母每天那么辛苦的劳作，姐姐因为家穷而辍学了，弟弟还小，只有自已无忧无虑地每天背着书包去上学。还有从小跟自己长大的小白狗，毛绒绒胖嘟嘟的，还能把丢的钢笔衔回来，真懂事，我却用土块砸它，真恨心。算了，不离家出走了，我就到姑奶家去玩两天吧，呕呕气，也算吓唬吓唬父母吧！
凤去过姑奶家，不过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姑奶嫁到几十里远的地方，时间长了想回娘家看看，就捎信让老侄子也就是凤的父亲接她。父亲起早拉架子车去，凤也要去，天不亮就起床，架子车上铺上席子，还放一床被子。凤坐车，父亲架辕，不到中午就到姑奶家。姑奶看见娘家人，又喜又乐又掉泪。吃过午饭，收拾好行李就往家赶。途经一个集镇，也不知叫什么街，具体什么名字，小孩子也记不清了。
凤一路向西而去，她按着自己的感觉，朝姑奶家的方向模模糊糊地向前走去。
凤心里也犯嘀咕，怎么办呢？凭印象就知道个大约方向，可不知道姑奶家叫什么村呀？而且，她有两个姑奶家都在西乡呀。突然，凤猛地就想起来了，好像姑奶家那个村子叫蒋庄，对，对，姑奶家就是叫蒋庄。
凤又想，这么漫无目的乱走可不行呀，还得问个准确的路线呀。怪巧，凤看到有个放羊的老大爷，她上前问道：“大爷，去西乡蒋庄过集镇吗？”老人说:“过集镇，过前面的禹王店，一直往西，再过黄台岗，可远哩！” 。凤礼貌地回道：“谢谢大爷！知道了。” 证实了去姑奶家要经过一个集镇儿后，凤心里有谱，就一路往西走去。
凤心中有了目标，脚步也加快了，过了禹王店街，她就还一路往西，渴了喝几口小渠的流水，累了坐下歇一会儿。逢人便问蒋庄还有多远？
凤正走着，路边瓜棚走出一个中年妇女，凤认为是买瓜的吧。那妇女手拎了两个竹蓝，一个竹蓝里装了几根菜瓜，一个竹篮里放几个甜瓜。看见小女孩两手空空，便热情的招呼道:“小妮，帮婶子拿一会儿，咱俩结个伴顺路走！你到那里去？俺到西庄闺女家，两里路，一会就到了，生产队分的瓜，给外孙们拿去尝尝！” 凤也没推辞，帮中年妇女挎着篮子，一路走着，说着说着可到她闺女家村口了。婶子从竹蓝里拿出一个菜瓜说:“小妮，这儿离你姑奶家还有几里路，过了黄台岗，西南角就是蒋庄，拿上这个菜瓜，渴了就吃，能坚持到家的！” 凤感激地点点头，也没客气就接住了。她知道这是对她帮忙拎东西的慰劳，确实她这会儿是又渴又饿，她到渠里洗把脸，洗了瓜，边吃边继续往西走！
这次凤不再问路了，到了黄台岗离蒋庄很近，她有些印象。太阳已经偏西，天气也不热了，汗水湿透的衣背也自然晾干了。凤朝西南方向的蒋庄走去！
到了，快到了！这时，一个放水的老人在稻田埂上扛着铁锹在改水，风的家乡是旱田地，没见过稻田，看着潺潺流水流进稻田，新鲜而好奇，她捧起清水洗了洗脸，又漱了漱口，过去问道:“大伯，前面是蒋庄吗？”老人望望她回答道。
“是呀，你到谁家去？”
“我姑奶家。”
“叫啥名子？”
“不知道！”
“嗯？不知道名子，咋找你姑奶家？”
这时凤也愣着作了难，她真的不知道姑奶叫啥名子，这昨弄？
这时，又过来一个放水的老农，她问小女孩。
“你是那村的？”
“东乡田湖的。”
“你姓啥？”
“姓顾！”
两个老农低头想了半天，还是摇一摇头。凤急得满脸通红，像快哭样子。其中一个老农看了看凤，对另一个老农说说:“你把小妮儿领村上问问，看那家老太太姓顾不就行了，我看着放水。”
四
老汉领着凤来到村上，几个妇女围上来，问东问西。凤说，她真不知道姑奶叫什么名字，她有两个姑奶，一个姑奶在闺女家住，有个表姑，还有个表哥姓景；还有个姑奶一个人，是个五保户。凤这么一说，把大伙给说蒙圈了。有人问，你到那个姑奶家？凤说，她也说不知道。突然，人群里有个女人说，前院大哥的外婆家姓顾，说是娘家东乡啥湖的，把他叫来一问不就知道了。有个男孩说他去叫，一溜烟跑了。
过了一会儿，小男孩领着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来了。凤一看认出来了，这是大姑奶的外孙，是凤的表哥，今年春节还去过她家。原来凤想去是小姑奶家，却来到了大姑奶家。
一阵寒暄后，大姑奶拉着侄孙女的手不放亲热无比，但又有几分惊奇和心痛：“妮子呀，从家到这四五十里路，你个小孩咋过来的？” 姑奶说着把凤紧紧拥进怀里。那边呢，表姑忙着做饭，表哥慌着割韭菜打鸡蛋……
凤没到过大姑奶家，虽说去错人家，也是自己的亲人。第二天，表姑给她找了换洗衣服，把凤的衣服洗了。凤也和邻居小姑娘熟识了，一块去白河边树林里捉知了，到河滩地瓜棚去看瓜。
住了两天，凤还是想去小姑奶家，她跟小姑奶熟，跟大姑奶不太熟。那年父亲把小姑奶接回家，她就跟小姑奶睡。小姑奶喜欢她，说她懂事又好看，长大一定有出息。小姑奶每天晚上给她讲故事，什么《牛郎和织女》、《白娘子和许仙》、《苍龙爷救母》，小姑奶讲得绘声绘色，凤听得津津有味。小姑奶还会给她梳头，比母亲耐心多了，扎的辫子也好看。可小姑奶住有几天就回家了，那天放学回家，知道小姑奶回去了，凤还偷偷哭了一场呢。
过了两天，大姑奶就让表姑步行送凤去小姑奶家，也就是表姑的姨家。蛮远的，天不亮起个大早，中午才走到。凤见到小姑奶，一下子扑上去拥进小姑奶的怀抱里。原来，小姑奶家是董庄，不是蒋庄，路过的集镇儿叫程官营，不是禹王店。是凤把两个姑奶家的位置弄错了。
凤失踪后，家里父母急坏了，于是父母就让姐姐骑自行车来到小姑奶家找。姐姐到了小姑奶家，一眼就看见了凤，一把将她搂到怀里就哭了！然后，姐姐坐下来，祥细说了凤失踪后家里火急火燎的情况。
那天下午放学，见凤没有回来，家里人想可能到同学家玩了，也没在意。第二天又去学校问了老师和同学，都说凤当天下午都没上课，凤失踪了！爹妈这才感到事大了，着了大急。妈也后悔当时不该埋怨她、打她，老师也后悔不该两次罚站，伤了凤的自尊心。生产队长听说后，派有自行车的社员四处寻找，附近亲戚找个遍没找到。父亲让凤的姐姐到董庄看看，是否来到小姑奶家。父亲也去南阳城里找找，若再找不到，就得去县广播站发寻人启示了。
吃罢饭，姐姐劝凤回家，凤说：“不想回，刚到小姑奶家，想住几天。” 姐姐说：“家人都急疯了，咱俩先到南阳找到父亲，再一块回家。” 凤听说先去南阳，就有点高兴，对她来说，南阳城那可是一个大都市，她从没去过，没见过电灯，听说白天还能看电影，真稀奇！姐姐答应凤，到南阳城领着她去看场电影。于是，凤同意了，姐姐用自行车驮着她去了南阳。正好在亲戚家父女相聚了，三人看了一场电影，那是她平生第一次在电影院看的电影，虽然每张票只有一毛钱。看罢电影，那天晚上他们就住在亲戚家。
第二天姐姐一大早就回家了，怕家人着急，给家里报个平安，说人找到了。父亲领着凤在城里转转玩玩。渴了，父亲给她买了一根5分钱的冰棍，自己却买了一分钱的大碗茶。中午，父亲带小女孩吃了肉丝炝锅面，凤感觉城里的饭就是好吃有味儿。为了省钱，下午到城东关坐生产队拉粪的牛车回家了……
五
时间如白驹过隙，几十年匆匆过去了，凤不仅上完了小学、初中、高中，还考上了大学，成了一名人民教师，现已光荣退休。
每当想起当年不辞而别离家出走这件事，凤心里总是一阵阵酸楚，隐隐发痛。这件事给凤的心灵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一个小女孩的离家出逃，老师之过？家长之过？时代之过？还是女孩之过呢？
该到揭开谜底的时候了。告诉你，那个曾经离家出走的小女孩，就是我！
【作者简介】顾汉霞，女 ，南阳市宛城区汉冢乡张庄村田湖人。现居新疆，支援边疆教育。曾当过文书，工会干部，教师等职，现已退休。仍被返聘在教师岗位。新近，顾汉霞自选集《逆飞的雁》已出版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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