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珩为什么要谋反？读赵珩二条十年的几点补充------刘宗汉

读赵珩《二条十年》的几点补充

赵珩住东四北，我住东四南灯草胡同,我们离得很近。我从东四灯草胡同出生，一直住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对那一带非常熟悉。

他讲的那一带的那些商店等等我全知道。《二条十年》里写的那些人，大部分我都认识或者见过。所不同的是，赵珩能把这些人物和琐事写得很生动、很好玩儿。

《二条十年》里讲到一个人叫杨善荃

杨善荃跟赵珩他老太太认识，他住北大，这人进城不坐车，从北大走到二条。他跟朱家溍二哥朱家濂认识。他从北大要走到南锣鼓巷朱家。他从北大一出来，就背莎士比亚戏剧，一路走一路背，一路背英语，到了人家先不说话，等背完再说话。这人又叫杨九。不知道怎么叫杨九，是不是排行老九不知道。有一次翁万戈说马丁路德金口才极好，学好英语就背两个，一个莎士比亚，一个圣经。

葛家与古玩行

赵珩也讲到古玩行，古玩行我比他熟悉，因为我父亲是古玩行的。文革前北京的各种宅门，大多住的是民国的各种官僚，有的还能维持中上层生活，但大部分经济状况都不好，需要时不时地出卖一些东西，或维持或补贴生活。 所以这些古玩铺跟各宅门关系都很密切。宅门主要是卖东西，偶尔也买，由卖货的带着货跑宅门让人家看。

比如赵珩讲的万聚兴的老葛，讲老葛到他们家去卖一些小件文物，其实他说的老葛还不是真老葛，老葛的爸爸才是真老葛，老葛是打小鼓出身，后来买卖就做大了。他有三个儿子，葛大、葛二、葛三，去赵珩家的矮胖子是葛大爷，万聚兴就在猪市大街路北，两间门脸，但是后面进深很大。他买卖做得比较大，他跟宅门联系很多。真老葛去世的时候，在贤良寺办的白事，很多宅门的人还给他出份子钱。办白事的时候我也去了，当时我姑姑带着我，给我指这是谁家谁家，包括清代内务府大臣士序的后人也去了。

老葛做文玩也做杂项，也做红货。红货指大件珠宝玉器。我看过他的一个非常大的水晶瓶。他还做洋庄生意， 就是出口。因为解放初期鼓励出口换汇，包括中国书店，他照样大批的往香港出口古书，我亲眼所见，将家谱等古籍打包装出口香港。

葛二爷公私合营以后就合在懋隆了。东单那边原来有一个还有个门市部的。这位先生文革中出事儿了，文革开始不都大家都卖毛主席像吗？卖的时候把毛主席像用纸卷起来两头一掐，他说这跟买蛐蛐就差不多。买蛐蛐就是把蛐蛐往纸筒一放，把两头一捏，他说这跟卖毛主席像差不多。文革就成反动资本家了。

葛三爷在隆福寺有家诚远商行，在隆福寺路南，修绠堂往西，挨着严家大院，两间门脸，文玩杂项什么都做。解放后公私合营合并到信托去了，文革前有也有公私合营的信托，信托也收购东西。在东四二条口，邮局旁边有个门市部。在那当私方经理，他就住三条。后来不知道有点什么事被抓进起来了。文革以后我见过他。

葛大爷有两个儿子，大的叫葛军，二的叫葛明。葛明是我小学同学，他有喘病。十几岁他就因为喘病去世了。

葛军的太太是百货大楼售货员，叫李玉美，梳两条到大腿根儿的长辫子。

葛家在公私合营之前算是做得非常大的。

古玩行的李卓清、黑巴以及宅门生意

我父亲养我们一家子人，每月70多块钱工资，当时算高的，但也不够生活，也得卖东西，坐吃山空，所有宅门家庭几乎都这样。古玩行里经常去我们家收东西的叫李卓卿，他是个瘸子。

东安市场有一个珠宝店，有一个人专门跑宅门，是叫黑巴的回回。那他就专门收珠宝。那桐家后来生活还可以。他有个老姨太太，后来他们搬到金鱼胡同往北的西堂子胡同，有个小楼，生活还过得去。赵珩他们家也是生活过得去的这么一个家庭。

晚上听戏吃吃饭啊。听着黑巴说，说那家老太太卖了一个翠翎管儿，当时好像卖了2万，当时2万块钱，可是钱呢，说一个领馆够吃一年的。

黑巴还说过一个故事。他还有个哥哥，也做红货，他还跟川岛芳子做过生意，有次他给川岛芳子送去一个玉的帽正，就是帽头，过了好多日子，川岛芳子也没退货也没给钱。他又不好去要。他在南河沿有所房子，房旁边是朝鲜人开的医院，朝鲜人想霸占他的房子，他又惹不起，他就去找金碧辉（川岛芳子）去了，他见了门房，让门房跟川岛芳子说，我有点事情，但不是生意上的事情。言外之意就是我不是来要账来了。

见到金碧辉就把这个事情说了。金碧辉当时的势力很大，金找到朝鲜人，让朝鲜人自己打自己嘴巴，大概打了几百个嘴巴。他哥哥亲眼所见，有日本人要见金碧辉，外面还下着雪，金碧辉让日本人外头等着，日本人就乖乖地在雪地里等着。由此可见金碧辉的势力之强，也可见当时做宅门生意的古玩商的人脉非打小鼓的可以相提并论。

古玩商跑宅门，是当时一个特殊的社会现象，卖书的也一样，都是拿着书到宅门去，书只能送到门房，再由门房问里头主人要不要，来回都是门房跑，主人不露面。除了个别的跟主人关系好的，可以进到老爷屋里去，一般的卖货的连门都进不了。

大宅门的吊嗓子唱戏

《二条十年》里提到一个李霞公，也是跟着吊嗓子唱戏的，这人我也见过。当时很多宅门为了唱戏要找琴师，赵珩他们家也一样，你比如他的奶奶找人找恽宝惠的儿子给拉琴。朱家也一样也一样，跟梨园行来往更多。 好多人就就像想调北京的，想下海的，都找朱家。李霞公就是其中之一，他那嗓子也还可以。他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就认识朱二爷了，想拜马连良为师，到外地唱戏，当时到外地唱戏挺赚钱的。如果拜了马连良不是更吃香吗？

拜没拜后来我就不记得。但是可能运气不好。我老听朱二爷说“倒霉蛋李霞公”，朱二爷票过《春秋配》“拾柴”那场，青衣是载涛的的三太太--王乃文。

有个女小生叫苏再超，唱的不错，想到北京，都要到朱家来。马连良、叶少兰也在朱家吊过嗓子。那时候票房并不流行，也没有公园唱戏的。宅门这些人能维持这架子 ，得有钱有闲有文化有水平。

比如朱家，还有赵珩，冯国璋有个儿子叫冯纪元，文革中被打死了，家里也吊嗓子。他唱戏，你闭着眼听跟马连良一模一样，你分不出来，但是一上台勒上水纱网子就不行了。

张作霖时代的内阁总理潘馥，潘馥的儿子潘四胡琴拉得好，内行都说好。所以吊嗓子唱戏是当时上层社会一个很日常的活动。

东四牌楼附近的商圈

过去东四这有四个牌楼，所以这地方叫四牌楼，相对于西四牌楼，这里就叫东四牌楼。

清代道路都是土路，也叫甬路，所以皇上一出来就黄土垫道、净水泼街。北洋时代开始修马路，那时候马路也很窄，北平沦陷时期，日本人早期也做了一些城市建设。

四个牌楼每个上面都有三个字--大市街。

东四十字路口的四个角都给抹了，就是每个角都是斜的，东北角卖报纸杂志的。杂志都用夹子夹着在那挂着，我印象很深的是方本的《三六九画报》。

这是个修钟表的，还卖旧表，。一块苏联的大手表标价15块。特艺的门市部，就是收购那些东西。

有轨电车也叫铛铛车，只有南北走的，没有东西走的。

从东四往北，路东的胡同都是叫“条”，从头条二条一直排在12条。路西边，它不按“条”了，都是叫什么胡同。东四这一带在清代就比较繁华，因为它很多大宅门，民国的徐世昌就住四条。

很多民国高级官吏如士序等都住在这一带，所谓东四西单鼓楼前，都是繁华之处。

东四十字路口南边路东，就是赵珩提到的恩华斋，这是个纸铺。我一直到文革前都在那儿买毛笔，包括练字的元书纸。朱老太爷（朱启钤）的毛笔也在那儿买，叫极品鸡狼毫，大概也不贵，一支笔能使一个月。

恩华斋再往北有一个卖秤的， 那会儿还都是杆儿秤，好多老家庭有好些硬木家具卖给他们，他们就把家具改成秤杆了。它门口有一块很高的木变石，就是树木化石。它旁边还有个回回铺，我因为不吃羊肉就不记得了。

再往南是东升祥布铺，他那上头还有小楼，上面有一个大时钟，所以这个布铺又被称为“大表”。走进去，里头是方的，四周全摆着布，一匹一匹的，专门卖给上等人的。

主顾去了往八仙桌旁一坐，小徒弟给倒上茶，您要什么布，人家立刻抱过来叫你挑，。好比说挑好了什么料子，他给你量，量完以后，多少还给你加一点，往外放一点，不让你在尺寸上吃亏，实际上就是一种营销手段。因为接待太殷勤了，所以你一旦进来了也不好不买。过去电台布铺做广告老说“老尺加一”，老尺本身比“新尺”大，又给你加一寸。

东升祥掌柜的姓李。掌柜的和东家不是一档子事儿。东家是出资人，掌柜的就是经理。北京卖布的还都是饶阳和高阳的。我怎么知道东升祥掌柜姓李呢？因为他租我们家房。他的老伴是二婚的，那在当时很各色。李掌柜这形象有点接近电视剧《四世同堂》里的天佑。

那会儿很少有卖成衣的。估衣铺是卖旧衣服的，要穿新衣服基本上都是买布自己做。宅门都是买了缎子雇裁缝来家里做。

那会儿女人都没工作，你像我们家，我小时候衣服都是我母亲做的。后来上学穿制服，就得裁缝铺去了，那会儿还有绒线铺呢，卖针头线脑的。

四牌楼往北是卖杂志的和钟表店。文革中在这施工发现一块古碑，是清朝什么人的，当时的北京市文物局还来人把古碑拉走了，再往这边卖眼镜的和钟表店，北边是百货店，现在百货店也没了。

头条这边是邮局和特艺门市部。还有元兴长，是倒通铺，就说他卖东西全是倒来的，是卖干果的，我小时候爱吃它的盐酥大杏仁，还卖南方来的面筋、鱼翅，海参，这个地方文革前改成青海餐厅了，门口写的牌子上有一个菜叫蚂蚁上树，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菜，问了半天，谁也不知道这菜是怎么回事。后来问了问张学铭，他说这就是肉末炒菠菜。

往北是香蜡铺。过去人迷信的，宅门有佛堂，早晚三遍香，卖香，神祗码，就是神像、黄钱儿，是拿黄纸砸成钱，包金银锞子的纸等等。生意是非常之好的。进门就得上高台阶。

有的香蜡铺还做胰子卖。真是用猪胰脏磨的，洗东西很快，也起泡沫，它里头还加了香料，闻着挺香。

香蜡铺北边又一个布店。叫玉源永。就是现在新华书店，这个布店档次比东升祥可低的多了。再往北一点，就是森春阳南货店。

隆福寺北口，是明星电影院。

沦陷的时候，有一个人姓姚的人接手经营明星电影院。这个姚老板也是租我们家房的，经常送我电影票，看一个日本电影名叫《激流》，演的是火山爆发，给我吓得够呛。

我那时才几岁，就不敢看日本电影了。美国的动画片好看，如《人猿泰山》。这个电影院什么最火？是《红楼梦》。袁美云演的。当时火得不得了，连着一两个礼拜场场爆满满。

明星是二轮影院，一轮影院演完了它才能演，隆福寺还有蟾宫电影院，那是一轮的，蟾宫后来改成长虹。

我写过一篇文章，叫《一条被人遗忘的古玩街--东四南大街》。东四南大街是古玩街。北京电视台做了两期节目。东四再往西就不行了。往西就是猪市大街了，那里有一个谱云楼，卖熟肉的。

再往西有鱼店，还有一个大油盐店，叫合庆公，包括赵珩他们家，厨子买油盐酱醋也要到那买。

东四往东是永安堂，再往东有一个庙叫三官庙。应该是道教的，朝阳门内老外交部那房就是原来的三官庙。

东四的繁华主要在于南北，东西并不是太繁华，往东过了永安堂那边就没什么了。往西过了普云楼也没什么了。

那些大宅门也都是往南往北，往北就一直到十二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