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喜蛙野雪在窑洞前:曹喜蛙,黄河往事
黄河往事文、曹喜蛙
子在川上曰:
逝者如斯夫!
不舍昼夜。
——《论语》
我出生时的曹家老宅建筑非常有特色,三间北房带穿廊,穿廊的圆柱都有石雕的基座,一律雕花小格子的窗,是典型的晋南汾河谷地的民居,坐北朝南,木梁承重,砖、石、土砌护墙。
堂屋有雕梁画栋,青瓦屋顶,屋脊檐口,简单讲究,后来几次再盖的新房,即使楼房都没有自己的特色。
屋内的摆设简单,中堂的大桌子上有插屏,中堂贴的那时流行的毛主席像。
但是看得出来,我家并不是很富足,不过我们家的宅基地是解放初我父亲曹福恩买的,我父亲买的是两座宅基地,只盖了一座宅基地的房子,而且这一座只盖了三间房,尽管这一座宅基地应该盖四间房。
其他宅基地平时都是当菜地种的,黄瓜、西红柿、茄子、豆角、辣椒、韭菜,记忆中没有没种过的,家里自己吃也拿去县里集市上卖。
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跟父亲去卖过菜,就一次。
卖的什么已经忘了,我只顾看集市的热闹。
中午,我父亲给我买了一块肉夹饼子,一碗煎粉,那个香啊现在都还记得。
院里挖了一个地窖,我小时下去过,冬天储存有蔬菜和别的好吃的,后来更多放过红薯,生产队有一段日子粮食紧张,每年储存的红薯可以吃到第二年春天,红薯是当粮食吃的。
我爸曹福恩说,我家以前养过头小毛驴,那时刚解放,家里就我爸福恩、我嬷碟雪和我大哥小月旺三口人,我家在药葫芦滩种了一块沙土地。
葫芦滩离我们太阳村,大概四、五十里地,只多不少。
葫芦滩原有河津最古老的黄河码头,黄河对岸就是韩城古城,我们曹家祖辈就在葫芦滩码头打拼,后黄河倒流汾河,码头一直向北迁徙,先后变更在吕家滩码头、龙门码头,曹家人一直到我祖父新子、我爷爷泰子都还在黄河浪尖上、在码头上讨生活。
河津1947年解放,我爸曹福恩、我嬷杨碟雪和我大哥从吉县回到河津,大哥小月旺有四、五岁,种时三口人一起种,收时也是三口人一起收。
秋天收获,我爸在黄河葫芦滩收,每天下午把收的豆子等放在小毛驴背上,然后把毛驴的头朝东我家的方向,在驴背上一拍毛驴就知道该回家了,大哥小月旺跟在毛驴后边抓住驴尾巴往家走,夜里我父亲还会在滩里看着庄稼。
第二天天一亮,我妈把我大哥放在驴背上,把毛驴头朝转向西在毛驴背上一拍巴掌,毛驴就知道去黄河葫芦滩去。
后来,年成不好过,我爸曹福恩便把那头毛驴卖了,结果有一天,那毛驴自己找回家里来了。
我爸把毛驴使了一年多又卖了,谁料毛驴后来自己又找回来了。
就这样折腾了几回,我爸曹福恩就没有舍得再卖毛驴,直到合作化前在我家老死了。
我家养过一只狗,有灵性。
那年夏天暴雨连绵,太阳村被洪水淹没了,整个汾河滩、黄河滩一片汪洋,只有那座碑楼似乎没有受影响。
洪水下去后村民就把家往村西北的太阳堡、郭家庄方向迁移。
我家盖房子,就是我将在里边出生的曹家老宅当初盖的时候,我大爸樊恩子家也盖房子,狗竟然知道我爸和他哥恩子两家是兄弟,对两家工地真是用心看守,每天夜里要到这边工地看看那边看看轮流巡守,比人还要忙。
我家跟我大爸樊恩子家,要隔着好几条巷远。
不过,我出生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这只狗了。
我家后来还养了一只小狗,那时我还很小,四、五岁年纪,当时响应毛主席“把黄河的事情办好”,县里组织各村修黄河大坝。
记得我大姐好仙、二姐爱仙都参加了黄河大坝的修建,汾河南边柴家、小梁等几个公社组织的修坝队员很多住我们村。
我家里住着几个修河坝的姑娘,有个姑娘叫淑华认我嬷为干妈,以后过年过节都到我家看我嬷。
有一天,修大坝的工人私下在黄河滩捞了不少鱼,在我们家收拾鱼,我守着那几筐鱼看了好久,舍不得让工人杀。
我问那些鱼叫什么鱼,竟然有鲤鱼、鲢鱼、鳙鱼、鳊鱼、鲂鱼、鲟鱼,都是野生的,种类很多,一辈子就见过那么一次,一眨眼它们就成了黄河工人碗里的肉,我家也分了一碗鱼肉。
河津龙门一带,是鲟鱼云集产卵的一个理想场所。
黄河鲟鱼也叫中华鲟,现在估计黄河鲟鱼早绝种了,我小时候也很少见。
传说鱼跳龙门的景观,主角实际是这种鲟鱼,以讹传讹才成鲤鱼,所以很少再见龙门鱼跳的奇观。
每年春天,鲟鱼从黄河入海口外浅海水域,回游到龙门回游至龙门集结,临产卵前两三天内频繁跳跃。
跃出水面时,鲟鱼充血发红的鱼鳍也露出水面,成千上万条大鱼在河面翻动,远望一片红光,形成龙门赤河三日三里的鱼跳奇景。
黄河鲟鱼也叫鲔鱼,或称鳣鱼,黄鱼,鳇鱼,才有一跃出龙门,一跃成龙的传说,鱼跳龙门也才被演义为中举升官、宏图大业的神奇传说。
鱼鳃有毒,杀鱼时,鱼鳃扔了一地,我家小狗不懂,把鱼鳃吃了好多,最后小狗中毒就没能抢救活。
记得那小狗老跟着我屁股后边跑,一起玩……
打那我家就不养狗了,我却总喜欢跟狗玩。
从我家通前巷原有一条路,分别穿过万喜、军录和师中家三家门口,就能通过七队巷、六队巷两条大巷,直通村里去县里的主街公路。
我父亲、军录父亲、中家父亲几个人年纪差不多,都是七队社员,我嬷常到万喜家、军录家、中家家串门,我也跟着我嬷常去他们家。
六队巷那边,有我大爸樊恩子家,他家房子一溜有八九间,一看就比我家日子好过,除了已经盖好房子的两座院子还连着一个桃园,都是他们家的。
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大爸樊恩子家也不是地主……
我现在才想通了,我大爸樊恩子顶的两家门槛,一方面他自己顶着樊家的门,一方面还替柴家顶着门槛。
柴家有一个梁山好汉燕青一样的男人,民国时期被警察以“飞贼”的名义击毙了,我始终搞不清他的************。他父亲是我父亲的亲舅舅,清末大闹黄河龙门的绿林豪杰太阳十兄弟的老大老柴。
他有两个姊妹,一个是跟我大爸樊恩子结婚的我大妈柴柴,一个是解放前的女地下党员柴凤子,她已在临汾当干部了,所以柴家一份家业还有主。
柴家还有非常近的同宗人,我后来想起就是我们七队的柴锁寿、柴锁德兄弟,他们的父亲跟我父亲差不多年纪,锁寿、锁德两兄弟年龄跟我二哥差不多,但辈分却跟我父亲一样,他们叫我父亲叫哥,我想应该是表哥。
每年春节大年初一,锁寿、锁德都去我樊恩子大爸家拜年,但从没去过我们家,也就是与我家不是很亲的,他们应该叫我大妈柴柴叫堂姐,应该还没有出五服。
锁寿、锁德与他们的父亲都是大个子,锁德后来参军了,一开始过年锁德还到我家跟我二哥喜旺聚。
中家家养了一条土狗,比我家吃鱼鳃毒死的那只狗大多了,我常去逗这条大狗,拿好吃的给它。
你一把东西给了狗,狗就认为是它的了,你再碰那东西按狗的道理就认为你就是去抢它的食,以狗护食的本性咬你就是不用商量。我就这样,被狗咬了。好在当时有大人在,把狗喝住了,到卫生所打了疫苗,但在我右手的大拇指下留下一个大******。
那时我刚念学前班。中家父亲过意不去,他跟我父亲一向关系不错,就把狗杀了,很可惜,也许狗没有恶意只是本性而已。大人没有教会小孩与狗打交道,与狗打交道也应该有个礼仪和注意事项,要知道狗的习性有野兽的一面,毕竟狗不是人而是野兽。
师中家的狗咬我的时候,我家已经把东边那座院子盖好了,但家里仍然不宽裕,还是先盖了三间。
两座院子都是四间基地,东侧都有一间没有钱盖,后来中间那间补盖了一间棚屋做厨房。
盖新房时,连屋顶的椽子,我父亲都没有凑齐,工匠们就拿半截半截长短不齐的椽子拼,记得我前院的孟平是大工,负责在房顶上一根根拼椽子。
我大哥月旺,先结婚,后当兵的。大哥当兵那几年,大嫂赵斗娇一个人,就跟我大姐好仙、二姐爱仙就挤在原来老宅子的那间小房,名义上是让两个小姑子陪着嫂子,怕嫂子一个人害怕。
当然,我大嫂赵斗娇还真是害怕,我嫂子嫁到我家的时候,还真是小姑娘。我大嫂的岁数是假的,当年根本就还不满十八岁,她真实的岁数跟我大姐只差几个月,大哥大嫂结婚时我大姐好仙才十五岁,不过我大嫂个子高没人看得出来。
大嫂的父亲——河津县城东关赵老先生为了使用我家那一笔彩礼钱,就把我大嫂赵斗娇的岁数虚报了几岁,说她是1948年生,实际上我大嫂仅比我大姐大半岁,也是1950年生人。
订婚时图省钱,家里就没订婚仪式,那时我大哥月旺不乐意让家里做主、老大不乐意,找借口有事就不露面,我父亲曹福恩只好自己代替儿子看咋样,他还专门看了未来的儿媳妇长的俊不,竟没看出来岁数是假的,只看姑娘的个子不错。
当时就说好,当年冬天就结婚,就把彩礼先给了一半,结婚前再给另一半。
等到冬天,我家就准备给我大哥月旺办喜事,我父亲忙去把另一半彩礼交齐,问亲家还有什么问题,老赵说没啥问题,只说了句亲家姑娘岁数小点领结婚证时没问题吧,我父亲说岁数差几个月找人说说应该没事。结婚前几天领结婚证,结果没领成,原来我准大嫂子赵斗娇岁数差好几岁,根本就不是一岁半岁,我大哥月旺也气跑了,本来他就不乐意父母给自己做主,什么媒妁之言、媒人那张嘴根本就靠不住。
这事确实是我父亲曹福恩定的,他也知道儿子月旺不情愿,一听这亲家有点过分,为了急着使钱竟然把姑娘的岁数虚报了好几岁,明天亲戚朋友就都来了,这事怎么办?
开弓没有回头的箭,只好硬着头皮,想办法糊弄过去。
我父亲曹福恩就自己跑到城里,就是城关公社小关村,好在离太阳村也不远。到小关村大队部我父亲找到负责人,一看都是熟脸,经常在街上见,知道我父亲是太阳村的,说这老赵怎么这样干,弄得大家都挺难看不好办,差好几岁呀。
我父亲曹福恩把家里准备结婚的情况、明天就要喜事了,给人家一说,请人家通融通融,人家最后就勉强给盖了个戳。
我父亲曹福恩说好在成亲了都是一家人,这亲家真不地道,我家娶得的是媳妇,娶到家还得先当姑娘养,新社会还养童养媳。
我大嫂结婚那年,实际年龄15岁。
大哥月旺结婚以后,我嬷杨碟雪才生的我。我大哥月旺当兵前在县扎花厂当会计,他业余喜欢无线电半导体,总在家里鼓捣无线电半导体那些零件,花了不少钱,我几岁就守着他看,十分神奇,后来村里民兵到我家查来了,怕我大哥收听什么敌台,连工具和装好的收音机都被村里没收了,后来就没在搞了。
我大哥月旺结婚,因为我爸曹福恩一手包办,我大哥月旺就很不舒服,一气之下就把刚结婚的媳妇扔下,当兵去了。
大哥月旺在张家口服役的,大嫂赵斗娇去部队探过亲。
他们的小两口还是恩爱的,我大哥对我大嫂可是呵护了一辈子,我的侄女侄儿的衣服都是我大哥去买去置办,从来不要大嫂操心,大哥虽是个男的,比女人都心细。
听我二姐爱仙说过,大哥曹月旺当兵前就注重文化宣传,还记得大哥给生产队打麦场的墙上写的大字标语。
到部队后,大哥担任过北京军区《战友报》的通讯员,在《战友报》发表过通讯稿。
没过几年大哥就复员了,我至今还记得大哥月旺背个背包很帅的样子,还记得我家老屋的墙上相框里的照片,有大哥月旺退伍时与同乡、战友们的合影,也有大哥月旺的肖像照,现在都还记得他那时的青春模样。
这年春节,正月初一我嬷杨碟雪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人敲开我家的门,送来一担山里砍的柴。
醒来后就给我爸曹福恩说昨晚奇怪的梦,我爸一听就说是好梦,预示着这一年光景好、富裕。
果然这一年,大哥月旺回来后先在生产队跟着父亲曹福恩干农活,后来分配到河津僧楼公社当武装部长。
大哥月旺复员后,跟大嫂赵斗娇关系早就和好了,当年就生了一个女儿。
隔年,家里还盖了新房。
我这个侄女取名叫红芳,比我小四岁。
我嬷碟雪的奶水好,上学前班还吃我嬷的奶,更神奇的是侄女红芳还吃过她亲奶奶、我嬷的奶。
有一次大嫂斗娇不在家,侄女哭闹我嬷碟雪就给孙女吃自己的奶,一有奶吃孩子就不哭了,哪怕真的没有奶水,含着奶嘴也不哭。小孩都自私,我一看她怎么吃我嬷碟雪的奶,那是我的呀,我就嚷着也要吃奶,我嬷只好让我吃另一只奶,谁知道这小女孩也护食,就摸到身边的一把量衣服的土尺,举起朝我额头打了一尺。
这样我大哥月旺、嫂子赵斗娇和新生的女儿就住原来那一座房子,我父母、我两个姐姐、二哥和我就住到东边那一座新盖的房子。
我大哥曹月旺改革开放后担任过,河津县黄河航运公司经理,那时龙门码头生意已经被新兴的黄河大桥和龙虎公路取代了,曾热闹的龙门镇解放前就在日寇的炮火中灰飞烟灭了。
龙虎路在晋陕峡谷,随着黄河从薛虎沟煤矿到龙门大桥的公路,学过武术的我二哥曹喜旺在薛虎沟煤矿保卫科工作到退休。
堂哥樊有发大学毕业分到临汾一个军工企业,后调到河津山西铝厂,任技校校长,我们两家断绝关系。
柴锁德参军提拔,很少回家探亲,我一次都没见过,因为我自己北漂快三十年没有回家了。
往事如烟,随风而逝,
辽阔的葫芦滩,河水不舍昼夜。
备注:嬷,山西河津称呼母亲的方言。
(本文选自曹喜蛙自传《黄河改道向北漂——我失忆半生的忏悔》,该书已经全部完稿,现寻求出版)
曹喜蛙,著有《赢在互联网》《和明星去旅行》等,担任过多家媒体主编、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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