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年间收养弃婴72人,女护士为养重病弃婴独身8年
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签约作者:蔷小薇
1
王宛之1975年从国外回到广州西关,战区护士的光芒让整个西关都认识了她。而在平岗医院,她不过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护士。
护士工作时间是三班倒,有时王宛之上完夜班回来会直接到盛汐楼饮早茶。从盛汐楼开张那天起,她便是忠实茶客。她和赵盛汐交情没有舒心蕾深,但对这位比自己大上十多岁的老板,她心存感激。
1987年她和丈夫离婚,伤心欲绝想到酒馆借酒消愁。经过盛汐楼门口,遇到正在揽客的赵盛汐,他见王宛之失魂落魄,便带着温润的笑容问:“你是西关的街坊吗?不妨进来饮杯茶,第一天开张,可以送一壶茶。”
那哭得红红的眼睛里,都是她对生活的怀疑。怕被人看到自己的伤心,她礼貌地拒绝:“多谢了。今日我想饮两杯酒。”
赵盛汐递给她一条手帕擦泪,他在退休后就习惯性地在中山装的口袋放着手帕备用。“生活总是坎坎坷坷,起起落落,饮酒伤身,饮茶怡情。你不介意的话上去饮杯茶,我可以陪你一起饮。”
王宛之再伤心,也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发作,她和前夫都爱饮茶,每日都会泡两杯来过瘾。“也好,这茶楼是你开的?”
“是啊,今日开张,没几个客人。要多谢你捧场了。”赵盛汐不以为然地回答,他不太在乎客人是多是少。
王宛之以前在街口的云吞面铺见过他,她是个念旧的人,光顾的铺子来来去去都是那几家。赵盛汐经常到云吞铺,她总见他一个人坐在角落,一碗云吞一碗牛杂,吃得津津有味。
“我在街口的云吞铺见过你好多次。”
“西关不大,老街坊日日都会碰见。你见过我不奇怪。”
在这个地方出生长大的人,从牙牙学语到风烛残年,都没有离开过。他们在一家小小的云吞铺碰见不足为奇,几十年来赵盛汐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模式。
“赵老板,我来捧场啦!”王宛之跟着赵盛汐踏上木楼梯时,洪亮的男声从背后传过来,语调轻松,听起来心情不错。
“老二,看来我没选错开张时间,要是天冷,这个时辰你一定还在睡。”赵盛汐转身看着刘老二,语气中也全是愉悦,两人看着就是相识已久的老朋友。
“我先带客人入座。你跟着上来,等会我们泡两壶茶慢慢聊。”
“赵老板,我自己上去吧。”
“这怎么行?你是客人,刚刚看你心情不太好,现在好点了吗?”
王宛之不觉得唐突,街坊邻里讲话不转弯抹角,她能感受到这种关心是真实的。“叫我宛之就行。多谢赵老板关心。饮惯了茶,还是喜欢茶楼的人气,叫人心情大好。”因工作的关系,她很少去茶楼,休息日偶然会去,可她却找不到自己喜欢的茶楼。
“这位姑娘,你嫁人了吗?”刘老二为赵盛汐的感情操碎了心,看到女人都想介绍给他,眼看着六十岁,也没个人知道他的冷暖。
“老二,你别吓跑我的客人。不然我叫你赔!”赵盛汐呵斥老友,并向王宛之道歉,“不好意思,他胡乱说的。上去饮茶,这次我请。算是赔罪。”
“我昨天刚拿离婚证,不是未出阁的闺女。赵老板未结过婚?”王宛之认为到这个年龄的男人,应该是膝下有子孙了。
“世间快乐的事情那么多,并非一定要成家立室。你就是王宛之?”赵盛汐怎么会没听过她,当年她从国外回来,西关的老老少少全围着街口。西关从来没有一个女孩子敢到战场上去做护士的,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赵老板知道得真多。”王宛之猜他是因越战之行知道自己的。
“西关的街坊都听讲过你。今日休息吗?”
“没心情回医院,调班了。明日再去。”
“走吧,我和你一起饮两杯茶。正好听你讲讲越战,七五年你才二十岁,这种勇气不是谁都有的。”
赵盛汐好奇她去国外的初衷,在前线活下来已经不容易,她还能回到广州正常生活。
王宛之在楼上和赵盛汐、刘老二同坐一桌,初碰到时的悲伤被隐藏起来了,她饮下一杯热茶,尴尬地开口说:“是街坊们把我捧得太高,我在国外没有到前线,只在医院救治伤员。”
“但我相信前线离医院不会远。你的勇气可嘉。”
“谈不上勇敢,那时跟着去国外,年轻气盛罢了。父亲要娶二房,我不想看母亲天天抹眼泪,岂料战争结束回来,家中面目全非。我的母亲啊,也变成了一个小土堆。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便是她了。”王宛之嫁人五年不敢生孩子,和自己母亲的境遇时是有关系的。
“所以你丈夫和你离婚?”赵盛汐猜她伤心,恐怕是为这件事。
“我不想讲他,他和我父亲其实没有什么不同。分开未必是坏事。”
“不想讲就不讲。好好饮茶,厨房做的香芋蒸排骨不错,叫来让你试试。”
赵盛汐明白她的心情,每个人都是表面光鲜,暗地里踩着荆棘前行,这个世界没受过伤的人,能有几个?
回想起1987年那一天,王宛之感概万分。八年光阴一转即逝,他们从点头之交变成忘形交,赵盛汐只于她更像是引路的长者。
2
可45岁的王宛之是寂寞的,她到盛汐楼饮茶见着别人家的孩子,会生出几分羡慕来。年轻时她没有信心做好一个母亲,步入中年却处处能看到有孩子的好处。
从越战到平岗医院,她看过无数次的生死。终有一天她也会变成尸体,令她恐惧的是没人为她送终。如果有一个孩子,她就不必立即被塞进殡仪馆的火箱里,化成灰烬。
“中意小孩?”赵盛汐有好几日都发现王宛之一动不动地盯着小孩子看。
“年轻觉得小孩是累赘,到这个年纪才知道他们是宝贝。”王宛之苦笑着回答赵盛汐。
“人不老,不知道自己有多脆弱。有个孩子在身边终究是比孤身一人好。”
“我当年是不敢。万一那个孩子也要经历我的童年怎么办?”
“往事不过是一缕轻烟,几岁时的事情你还记得?”
“那些记忆会带到坟墓里去。赵老板,你觉得我领一个回来养好吗?”
王宛之突然有了这个念头。这个年纪她没精力去重组家庭,领养小孩子给自己作伴,余生便不再寂寞孤独。
“你认为自己可以照顾好一个孩子,就不必顾虑那么多。”
“我没做过母亲,可我真的好想成为母亲。医院每日都有被遗弃的婴儿,看着都心酸。”王宛之是产科护士,她心疼那些被至亲遗弃的孩子。
“不妨试试看。我相信你可以做个好母亲。”不是赵盛汐高看这个从战区回来的护士,而是他的人生经验告诉自己,人心柔软,本质是刚,能破千浪。
“明日回医院上班,我问问手续怎样办。”王宛之下定决心要在医院领养被遗弃的孩子,男孩女孩都没所谓,就看哪个孩子和她比较有缘份了。
“你医院的工作不能耽误。孩子谁照顾?”赵盛汐用旁观者的语气问她。
王宛之着急过了头,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她总不能把孩子送去老父亲家,她从国外回来搬出来没回去过,父亲她心里梗着的一根刺。
“我见有护士把孩子带到医院,大家轮流照顾。我也可以这样。”九十年代成家的人,从不依靠父母,哪怕是有工作,都坚持自己带孩子。
“这个办法不错。宛之,你可要想清楚了。你把孩子养大,就到我这个年纪了,到那时候还能去医院工作吗?
“我有积蓄,自己生活的这些年没太大花销。医院工作忙,我又不爱买脂粉,衣服挑几匹布到街口的裁缝铺做,比南方大厦卖的还要便宜。我能养得起一个孩子。”
“实在忙不过来,可以放到我这里来。街坊们也能照看下。”
人活着总得找点寄托,赵盛汐的精神寄托是这茶楼,王宛之未见得喜欢医院的工作,有个孩子陪着她反而能开心点。
西关街道两旁落叶纷飞的时节,王宛之抱了一个女婴到盛汐楼饮茶。茶楼的街坊再次沸腾起来,他们觉得在盛汐楼里饮茶,见尽人间的光怪陆离。当年王宛之成为西关第一个到战区的女护士,引起了极大的轰动。而她离婚没激起什么水花,这日她抱着个女婴上楼,就像是抱着最珍贵的宝贝,再次引来大伙的关注。
“宛之,这就是你从医院领养的孩子?”赵盛汐走到她身旁,襁褓里的女婴乖巧地睡着。有好奇的太太,跟在赵盛汐身后,垫脚看那个孩子的模样。
“是啊。”
“王宛之,你在哪里抱来的孩子?”祝大姐凑过去,看着那个长得和王宛之一点都不像的婴儿问。西关街坊都知道王宛之八年前离婚就是一个人过,在她的屋子也没见过有男人。
“我从医院抱养的。”她轻抚着孩子的脸,眼睛没有离开过这个女婴。
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生怕吵醒怀里的孩子。街坊们不明白她过得好好的,为何要领养个孩子回来加重生活负担。“你都能做别人奶奶了,养得大她吗?”
如她家里有男人,街坊们会相信她能把这个孩子养大。一个女人靠着医院里微薄的薪资支撑两个人生活,想想都觉得荒谬。
“新世纪都要来了,你们居然怀疑一个女人靠着自己养不大孩子?古时候的寡妇那么多,她们的孩子不也是养大了吗?陆师奶,我不是一时冲动的。”王宛之把脸抬起来,坚定地和对面的人说道。
“不知好歹,自讨苦吃。”陆师奶被她说得脸一阵青一阵白,留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赵老板,你看她可爱吗?我给她取名叫灵芝,灵芝是深山里都难找到的宝贝。我第一眼看到她的眼睛和小手,就喜欢上了。”王宛之轻声细语地向赵盛汐介绍着。
“可爱。宛之,我不得不佩服你,这个孩子看着就像是你生下来的。”
“她就是我的女儿,做母亲的感觉太奇妙了,赵老板。”
“难怪有人说,再娇弱的女孩子,做了母亲都能变成刀枪不入的盾牌。你现在看着和古时候打仗的盾牌真像。”
“以前我在国外,听着那些炮火声,不会觉得害怕。现在有了这个小人儿,我竟然会生出恐惧来,她才刚来到我身边,我就开始担心周遭的危险了。”
“人各有命。灵芝遇到你,是她的福气。”
赵盛汐强忍着烟瘾,走近看了一眼睫毛长长的女婴,长得很水灵。眼角有颗泪痣,小时候听自己阿妈讲过,这种女孩子爱哭。这灵芝不知道是不是他阿妈讲的那样不清楚,可这一刻看着她,整颗心是柔软的。
王宛之做惯了产科护士,抱孩子的动作标准,护得好好的。纤细的手上还有个布袋,装着灵芝的口粮。
“赵老板,我带她过来是为让你看一眼。今日我不饮茶,过几日再来。家里没她的衣服,得去添置一些。”王宛之从隔壁街的百货大楼过来,顺道带这孩子给赵盛汐看一眼。
回去放下奶粉,她要去一趟十三行,买些布给孩子做衣服。从小穿的是母亲一针一线缝起来的衣服,王宛之和很多老西关一样,爱穿自己选布做的衣服。
“不紧要。我这茶楼你爱什么时候来都行,灵芝紧要一点。”
“多谢赵老板了。”王宛之发自肺腑道谢,赵盛汐是唯一支持她领养孩子的人。
这天王宛之没穿她平日出门的高跟鞋,换成了一双绣花布鞋,脚步轻盈地走下楼。一个人时她爱怎样都没问题,可变成孩子的母亲,就得为孩子着想。
3
千禧年在古钟的“铛铛”声中来临,灵芝也长成了可爱的小姑娘。平岗医院的工作一如既往地繁忙,西关没人相信王宛之能成功养大这个孩子。
灵芝是个小人儿时,医院管理没那么严格,护士都把孩子带到医院,让人帮忙看着。如今步入新世纪,规章制度全来了个大改革。灵芝大多数时间被放在盛汐楼里,由赵盛汐和好心的街坊帮忙照看。
“灵芝,你妈妈今日又是早班?”赵盛汐喜欢这个小女孩,她算是冯琪瑶离开自己以后的慰藉。
“嗯,赵爷爷,妈妈说今天也麻烦你了。”小女孩一副小大人的样子,特殊的成长环境令她成熟得早。
“不麻烦,今日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艇仔粥和叉烧包。妈妈有给我钱,我可以付账了,赵爷爷。”稚嫩的声音听得赵盛汐心里发热,王宛之把孩子教得懂礼节,还很暖心。
“赵爷爷请你吃。”
“妈妈说不能不劳而获,赵爷爷请我吃的话,我要为你做点事。”
“你能做什么?”
“我会洗衣服,前几日学会的。妈妈说我很聪明。”小女孩语气里带着自豪,就如学会什么了不起的技能一样。
“这次你不要告诉妈妈,明日来再付账可以吗?”
一老一小的对话充满趣味,来饮茶的街坊竖起耳朵听着,露出温暖的笑容来。这番话同样被不远处的袁天昊听了去。
等赵盛汐离开进厨房,他走到灵芝身旁,蹲下来问:“你叫灵芝?”
灵芝想起妈妈和她说过不能和陌生人说话,于是她把头转过去,静静等待赵盛汐归来。
“你怕我?我是你的爸爸。”袁天昊黯然失色,心中的失落感无论如何都驱散不开。
灵芝始终保持沉默,眼睛盯着厨房的方向。直至她见到熟悉的身影,马上跑过去躲在赵盛汐身后。赵盛汐正好奇这孩子发生什么事,却看到那边有个陌生人。
赵盛汐牵着灵芝的手走过去,对着未在茶楼见过的人发问:“你是?”
“我和宛之有过一段婚姻,听说她有个孩子,所以过来看看。”袁天昊小心翼翼,怕被赵盛汐赶出茶楼。
赵盛汐正要开口,便见王宛之气势汹汹走进来,把灵芝拉到自己身边,冷冷地说:“你来是为什么?”
“我……”
“因为你现任妻子不能生育,所以见不得我有孩子?离婚十几年,我们已经是陌生人了。女儿是我一个人的,和你无关。”王宛之在医院听到来换班的街坊说茶楼来了个男人,总是盯着灵芝看,她不放心便请假来看看。
“你怎么知道?”
“袁天昊,你以为离开西关,就能远离是非了吗?你若是喜欢孩子自己领养,别打我女儿的主意。”
“早该知道你不会有情面讲。我是来看看她,没打算和你抢。”
“最好是这样。要是你敢打什么主意,我一定和你拼命!”
王宛之浑身刺竖起来,谁都不能剥夺她做母亲的权利,养了灵芝五年,她早已把这个女孩儿融入自己的血肉之中。
“当年你有这种觉悟,我们便不会夫妻缘尽。如今我一天天变老,膝下无子女。你却凭一己之力领养个小女孩,我从不知道你身体里有这种力量。”袁天昊唏嘘不已,他哪里想得到,曾经拒绝生孩子的女人,会变成一个母亲?
“当年你若是愿意多等几年,说不定我就和你生孩子了呢?天意弄人,我们注定无缘共同养育一个孩子。”王宛之如今不怕袁天昊,她一不靠这男人吃饭,二不怕他强抢,21世纪是个法治社会,他不敢胡来。
“你是个好母亲。看得出你很爱这个孩子,我真的没有恶意,就是来看看你们。”袁天昊没说自己第二任婚姻在几个月前破裂,他此行是看有没有机会和王宛之破镜重圆。看王宛之的态度,她对两人失败的婚姻,仍是心存芥蒂。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这个孩子和你没一点关系。”王宛之不去深究他此行的原因,她只想快点和这个男人撇清关系。
“我可以在空闲的时候来看她吗?”袁天昊这一生渴望能有个孩子,可两段破裂的婚姻,浇灭了他的梦。
“你有什么资格来看她?那种恨不得把所有爱都给她的心情,这辈子你都体会不到。”
王宛之五十岁对世间已看透,不甘心还存在,可更多是怕被人夺走孩子的焦灼。她以为生活再无波澜,谁知道失联十多年的人,会再次出现在自己的世界?
“宛之,我……”在喉咙里那句话,他怎么也说不出来。要说自己对王宛之还有爱,她可能会往自己脸上甩几巴掌,要说不是看中孩子才来,又有点虚情假意。
王宛之浑身散发着寒气,她对感情再无奢望。曾经她以为孩子要在完整的家庭成长才会性格健全,这五年她慢慢明白,爱与陪伴才是孩子成长的关键。王宛之给予灵芝的,恰恰是她童年不曾有过的爱与温柔。
“你走吧。日后也别来找我,我不想听你讲任何话。”王宛之冷漠地下逐客令。
袁天昊一无所获地离开盛汐楼,下楼时他仍忍不住转身看她。她脸上带着那种为人母的坚定及无畏,战争让她明白生的意义,成为母亲让她懂得如何保护人。
“妈妈,你别气啦。我没有和他讲话。”灵芝在人走后走出来牵住母亲的手,有点讨好的意味。
王宛之收起脾气,恢复了平日的温柔,蹲下身子说:“妈妈没生气,你在这里别给赵爷爷添麻烦,我还要回去医院。”她请了两个小时假,还得赶回去医院。
“嗯!我会乖乖听赵爷爷话的。”
“赵老板,麻烦你了。”王宛之把灵芝的小手放到赵盛汐的大手里,略带歉意地说。
“不要紧。你回去医院忙,灵芝我帮你看着。没人能拐走她的。”
“多谢了!”王宛之感激地向赵盛汐鞠了一个躬。
风平浪静后,赵盛汐和灵芝一老一小再次围着桌子吃起茶点。“赵爷爷,那个人真是我爸爸吗?”
“他和你没有关系。”
“我妈妈年轻是做什么的?”
五岁的灵芝人小鬼大,脑袋想的东西和大人一样。她在家里看过自己妈妈的年轻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穿着绿色的军装,笑靥如花的样子分外动人。
“你妈妈以前去过战区做护士。战争你现在还不懂,将来去学校会有老师给你讲。她刚回来西关的时候,就是一个女英雄。”
“妈妈没和我讲过这些事。”
“她可能觉得你还小。”
“我不小了。我都会洗衣服了!”
赵盛汐忍不住笑起来,孩子就如一块磁铁,时刻黏住你的注意力。王宛之甘愿独自养大她,或许不需要太多的理由。灵芝有小孩子的灵性,还有那种令人心疼的成熟。
4
2003年灵芝8岁,王宛之53岁。盛汐楼眨眼成为西关的老字号,西关人都说这茶楼,就是故事宝地,有精彩的人生经历,亦有难以启齿的秘密。
“赵叔叔,你中意我妈妈吗?”灵芝周末按照惯常被放在盛汐楼里,小学二年级的她已是个小大人。
“我认识你妈妈三年,你觉得呢?”
“你一定中意她。我同学说她爸爸会经常给她妈妈送花,你也给我妈妈送。中意一个人才会给她送花。”
“你真聪明。不如你帮我问问她?”赵继伟三年前从日本回到这西关,和自己的父母来盛汐楼饮茶遇到王宛之,第一眼便被她吸引。
他在日本有过一段婚姻,妻子和自己都是留洋学生。年轻的爱情逐渐被岁月磨光,两人都明白很难再共同生活,最终选择和平分手。赵继伟回国把孩子给了妻子,他每月按时往账户里打赡养费。
王宛之吸引他的不是样貌,说实话他见过比她美得多的女人。赵继伟是看中王宛之的光芒,他在自己妻子身上见过,那是为人母后才会有的光辉。
“她下夜班会过来接我,不如你自己问?”灵芝捂着嘴巴笑,她挺喜欢这个比自己母亲还小的叔叔,幽默风趣,经常都会给她们母女送东西。王宛之拒绝过很多次,最后还是被他用各种理由劝着收下。
王宛之对赵继伟是有好感,想到灵芝她又不敢往前一步。半老徐娘的她,找一个比自己还年轻的男人来做另一半,听着都像是个笑话。
灵芝话刚说完,王宛之穿着旧式旗袍走进来。她爱穿旗袍配高跟鞋,鞋跟摩擦地板咯咯作响的声音令她觉得自己还年轻。
“你洋行生意不用顾?”王宛之坐在女儿旁边,赵盛汐的身体欠佳,鲜少出来走动。这三年都是赵继伟得空来茶楼陪她们母女聊天。她想不明白这男人图她什么,五十多岁皱纹都堆起来了,论钱她又没他多。
“宛之,你真的打算自己养大灵芝吗?”
“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有。比如考虑和我一起。”
“你别讲笑了。你想找个姑娘多容易,我都五十三了,还带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我还不想同你讲笑呢。我知道灵芝有哮喘病,经常要用雾化器,你挣的钱都给她买药了。赵老板讲情义,经常不收你们的钱,不然你养大她多难。”赵继伟见识过灵芝发病的样子,可谓惊心动魄,王宛之是流着眼泪给孩子用药的。
他问过王宛之为何要养着灵芝,她只答:“我领养她的时候,她小小的一个,在臂弯里对我笑,笑得我的心都化了。我不想放弃她。”
赵继伟不介怀她有这种想法,王宛之吸引他的恰恰是她的母性光环。轰轰烈烈的感情他已经经历过,再找一个人他希望是细水长流。
“继伟,你不要绑在我这棵树上。我对感情没太多盼头,如今只想灵芝健康长大。”
“好了,今日先不讲这事。我送你和灵芝回去。”
“不必了,你回洋行顾生意。我带她去友谊商店买点文具。”
他们在盛汐楼门口分开,王宛之牵着灵芝朝相反方向走。赵继伟在她们背后目送,王宛之是他回国的变数,他觉得自己的心又开始跳动了。
灵芝眨眼间迎来暑假,西关街道的树木上蝉鸣声四起,卖冰棍的日日在街上吆喝。王宛之此时处于半退休状态,辛苦的夜班无需再去,大把时间带着灵芝四处走,还能日日到盛汐楼饮茶。
赵盛汐于夏至那天罕见地拄着拐杖现身,“灵芝个头长高不少了。”他心情不错,精神状态亦不差,小舞台上的表演未曾中断过,到时间就有人上台。
“赵老板,你好点了吗?”王宛之过去搀扶他,六十七岁的他不再硬朗,人也日渐消瘦。
“我无事。继伟是不是中意你啊?如果你也中意他,不要想那么多,灵芝有个爸爸不是坏事。”
“他比我小八岁,赵老板,我赌不起了。灵芝不能步我后尘,自己养她反而轻松。”
“你们女人总是这个不行,那个不行。依我看,感情不需要畏首畏尾。”
赵盛汐卧床一段时日,想明白了人生在世,眼前的生活比较重要,不该诸多顾虑。王宛之是个好母亲,相信也会是个好妻子。
“请问王宛之在这里吗?”一个和赵继伟年纪不相上下的男子,向前探着身子问。王宛之和赵盛汐的聊天被打断,两人脸上均是疑惑,这个人也从来没见过。
“我是你女儿的生父。1995年她妈妈在平岗医院生下她,我们家并无人知情。花了两个月时间,我们才知道她被你领养了。”语气中没有激动,只是在平静地陈述事实。
王宛之大吃一惊,平冈医院被遗弃的婴儿,鲜少有生父生母再认回去的。“先生你有证据吗?”
“她生母亲口讲的。我和她生母有过一段感情,可那时家人给我安排另外的婚姻,我们便分开了。”
“既然你有自己的家庭,还找她做什么?灵芝跟着我好好的。”
“我儿子车祸过世,妻子和我离婚了。我们周家的孩子一定要回去认祖归宗。”
王宛之压根不把他的话当真,袁天昊来找过她,也是为孩子,这一次她同样不会轻易低头。
“我叫周贺辉,你说的灵芝也是姓周。她和你共同生活八年,已经足够了吧?”周贺辉是独苗,和袁天昊一样看重子嗣。知道自己有个女儿流落在外,他马不停蹄赶来,就是为把孩子带回家。
“你不是我爸爸!”灵芝从赵盛汐那边跑来,大声反驳。王宛之没隐瞒过她的身世,在她懂事便告诉她了。
“你妈妈让你流落外边八年。西关不是你家,河南(广州海珠区的旧称)才是。”周贺辉拿出为人父的架势,想让灵芝服从。
然而哪里有那么简单?她从小没见过自己生父生母,忽然有个人冒出来说是她生父,她自然不会信。小孩子认人,在她的记忆里妈妈一直是王宛之,没有其他人。
“今日这么热闹?我在楼下都听到灵芝的声音了。”赵继伟拿着扇子走过来,广州的夏季总能把人热出浑身大汗。他不清楚当前发生什么事。
王宛之选择先安抚灵芝,“灵芝,你去赵叔叔那里。我不会让人抢走你的。”
王宛之从未骗过她,因此她放心地松开手,“赵叔叔,你带我去买冰棍吧。妈妈平时都不让我吃。”
赵继伟带灵芝下楼,赵盛汐回房,两人才继续先前的话题。
“周先生,我不可能把灵芝给你。从医院抱回来当爹又当妈养大她,除了没有怀胎十月,她的一切我都经历了。”
“她的医药费你付得起?”周贺辉没少费功夫,连灵芝有哮喘病都查出来了。
“我会尽所能给她最好的。”
“一个离异多年的女人讲这番话,听着就是大话(广东话的意思是谎话)。我会把她送到美国去治,这笔医药费你付得起?”周贺辉家中三代从政,唯独到他从商,近几年在进口贸易上做得风生水起。
“我帮她付!”和灵芝买完冰棍回来,赵继伟不等她开口便接上了话。
“继伟,我不要你帮。”王宛之不想自己和赵继伟的关系中掺杂金钱,她不愿意用这种方式来争取。
“我可以给你两日时间考虑。两日后我过来,必定要带走我女儿的!”周贺辉盛气凌人的模样,看着有些刺眼。
“你过两日来再好好谈。我要好好想一下。”今日周贺辉来得突然,王宛之全凭母亲的本能在应付着。
尾声
约定日到来前,王宛之蹲着身子问灵芝:“你想回到真正的家去吗?”
灵芝不明白她口里真正的家是指什么。在自己眼里看来,家永远是西关街道边上的小房子,春季能听到鸟鸣声,夏季有规律的蝉鸣声。
“我的家不是在这里吗?”
“我的意思是回去你亲生爸爸家。”
“不去,妈妈我要陪着你。”
“那你不想和爸爸生活吗?”
“我觉得赵叔叔当爸爸很好。”
灵芝喜欢盛汐楼的热闹,也爱王宛之的全心全意以及赵继伟无意之中的关照。至于生父的家,她没有渴望。
王宛之听得满眼热泪,这八年屋子里多一个人的气息,多一个人的声音,让她更加安心。那段婚姻没有给她的温暖,在灵芝这里都感受到了。
可想到灵芝到哮喘病,她是护士,不是医生,只能护理不能救治。千禧年医院给所有人都涨了薪水,亦只能勉强维持两母女的生活。
“王小姐,你考虑得如何?”周贺辉打破沉默,直直看着王宛之。两天时间转瞬即逝,他不想再浪费时间。
“我答应你,让你带她去美国。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讲来听听。”
“我希望还能去看她。”
“你养她八年,于情于理,我都不会让你和她断绝联系。从美国回来后,你可以一个月见她两次。”
这个决定是王宛之深思熟虑作出的,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耽误孩子的健康。要是她经济条件允许,也会选择让灵芝得到更好的治疗,摆脱雾化器。
“宛之,这笔钱我有!”赵继伟知道王宛之把灵芝看得有多重,这个决定相当于夺走她的命。
王宛之摇摇头,和他说:“我迟点和你解释。”开始或许是经济问题,后来王宛之想到自己的童年,她不想灵芝和自己一样有遗憾。
周贺辉这会眼睛注意力都在一口米肠,一口艇仔粥的灵芝身上,不可否认,王宛之把她教育得很好。一个没有怀胎十月过的女人,独自养了自己的女儿八年,他又惊又喜。但再大的恩,他都得先放一旁,把孩子带回家要紧。
“灵芝,妈妈同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
“和你爸爸一起回家,他会带你去看病。妈妈一个月去看你两次,你想我就给我打电话。”
“我不想!”
“灵芝你听话好不好?你要健康地长大,长大了孝顺我。”
“家里没有电话。我打不了电话给你。”
灵芝的小嘴撇起,眼睛蓄满泪水。王宛之难受无比,却又狠下心继续说:“妈妈回去就装电话,不然你可以打到赵叔叔那里。”
“如果你不来看我怎么办?”灵芝的小手攥着王宛之衣角,不愿松开,看得旁边的周贺辉和赵继伟心里涩涩的。
“不骗你,妈妈最中意你了。”
“赵叔叔给你保证,妈妈会去看你,我也会去看你。”赵继伟摸着灵芝的头,带着慈父的温柔说。
灵芝委屈地点头,她明白大人决定的事情,自己反对其实无济于事。
“灵芝,以后乖乖听你爸爸话。”王宛之强忍着伤心,挤出笑容来。
“妈妈,我舍不得你。”灵芝抱着她的脖子,罕见地撒娇。
“妈妈一定会去看你的。”王宛之抱着她,重复地许着诺言。
“灵芝,我们该走了。”周贺辉已告知王宛之他不会改变女儿的名字,只把姓氏换成周姓。
这个决定让王宛之惊喜若狂,至少灵芝和她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她做母亲的梦还不必破裂得太早。
周贺辉牵着灵芝下楼,王宛之怕自己伤心,不敢跟出去。看着他们的背影,眼泪掉下来都浑然不觉,赵继伟把手帕塞到她一只手里说:“擦擦吧。你在她心里永远都是一个好妈妈。”
王宛之听到这话,眼泪决堤,不顾形象地靠在赵继伟的肩膀上抽泣。她发现自己的心被挖空了,以前由母亲两个字填满的心房,今日又恢复到四十五岁的清寂。
她做母亲的八年,就如是建立一个牢不可破的世界。如今,战争炮火没摧毁她的,被灵芝的离去给摧毁了。(作品名:《护士母亲》,作者:蔷小薇 。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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