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度如何当上宰相?裴宴礼屡次拒绝这位越姬娘娘的靠近
图片来源于网络
贞元七年,仲夏阆月。
重翠扑人,日午的碧纱橱本是荫凉的,大槐亭亭如盖,合了芭蕉,枕风倚枕,好不惬意。
可这是天家贵重的住处。
宫人们只能埋头日光下,一派愁苦的洒扫。带了怨愤,连挥动的畚箕都响出了极尖锐的扫地声。
袍下穿的厚底履湿热,走起路更是来水唧唧的,昭示着六月徂暑的苦热难耐。
沿南,扫到檐牙高啄的住所儿,便是最巍峨的所在,皇上的勤政殿。
"这天快热煞我了,巴巴儿的干,月底就领这几两碎银。"
"得了吧,咱们是奴才,天生的贱命。你瞧那边,可是顶贵重的人儿,不也得学了雀鸟献媚,在日头里晒着,就知足吧。"
后蜀覆灭,如今穿了金足舄的上位者,虽说是先帝嫡出,可经了番龙争虎斗,烽鼓不息,难免百业凋敝。
因而一上位,便严苛明政、早朝晏罢,带着下头的宫仆也是如履薄冰的利落。
油水少、活却多,宫仆难免心窝子蕴了火,直辣辣的亟需发泄。
"勤政殿的人嘴舌越发厉害了,剪了去也罢,省的嘴臭。"福娘听罢,睨了几人一眼,却转而又蹙了眉,浮了担忧之色。
越姬娘娘夜里梦魇,瞧着无甚波澜,可昨夜她跑进了内室,点了四角方灯,却清晰的看着云母罗汉床上的娇人儿不停的瑟缩着。
那急促的低呼声,短且惊骇,像是触了尸骨的寒凉。
雪颈的汗晕湿了帐幔,连带着鼻尖的红痣也勾人得紧。
次日醒来,越姬便一改往日温吞的模样,诡谲的非要亲自熬了春信甜汤来献给皇上。
取了寒酥雪降的露珠,煨一壶雪中春信,再佐以圆子、银耳、龙眼,味醇厚香,可以解暑沁口。
要知道,她家娘娘入宫三年,身为先后庶妹,地位算不得贵重又尴尬,因此从未承宠,连皇上的影儿也难见着。
崇阁巍峨的金辉兽面上也浮起了光斑洒下的热浪,暑热晕厥可是能死人的。
"娘娘,午头晒,皇上想必歇了,不若咱们走吧。"
福娘高高的举着绸布的盖撵,平整的盘髻都累歪了,听了宫仆的话,更是气得打了趔趄,可匍匐的丽人,却丝纹未动。
菉竹色的裙裾带了浮光流翠的荫浓色,尺腰盈盈不停打着颤,装了甜汤的竹屉仍旧稳稳的端放着。
怪可怜的。
福娘连忙递了帕子擦汗,可伶仃的手腕却被攥住,越容因颤抖起身,咬着贝齿撑着:"不必担忧,李郑没出来,本宫还能等。"
殿内皇帝午寝,总事太监须在旁守着。
李郑见皇帝酣睡着,连忙阖了门踮脚出来,拂尘一扫,瞥见了抹浮光流翠的绿,连忙福身:"奴才请越姬娘娘安,您莫等了。皇上不传召,奴才也没法子。"
皇上听闻越姬前来,低眉应了声,便再无反应,直到批完了折子,合衣静卧。
掂了掂手中的拂尘,李郑有些无奈,不过万般诉说,皆化了一声喟叹。
这位越姬娘娘,当真如越人歌中唱罢的那般蹙烟膏眉,雨洗春眸。连带着小脸白腻塞雪,恰似绿蓬清亮。
可惜了,国色尤物,皇上不喜欢,终究是枉然。
李郑劝阻的话顺着热风,淌进了越容因的耳里,她还未启唇,身后先传来了声嗤笑。
锋利带刃、暗含了刻薄的毒辣。
"奴婢远远儿的便瞧见了越姬娘娘,天这样热,娘娘真是好兴致。"
不必回头,便知来人是谁。
"秀雅姐姐当真是嘴快,可惜了,这么有能耐,也不过是个宫女。"
福娘怼了回去,想靠近对峙,却被一双玉手拦住,越容因神色微淡:"勤政殿外,不许胡言。"
见越姬波澜不惊,秀雅讽笑一声,本称得上清秀之姿,可长眸窄而薄,配了微高的颧骨,更显寡薄。
她恨不得扒了越姬的皮,让天下人来看看,药娘所生的******子其实想代替她家皇后娘娘,抚育太子。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上不得台面、吮痈舐痔的贱骨头。
她掂了掂手中的食盒,挑眉:"不打扰娘娘赏日光了,奴婢先进去了。皇上醒来,怕是想吃奴婢做的山楂糕了。"
说完,"无意"的踢了静放的竹屉一脚,任由甜汤洒落了一地,淅淅沥沥的淌了出来。
门"啪嗒"被太监打开,又立即关上,见秀雅轻而易举的出入,越容因心头一震,随即是翻涌袭来的酸楚与恨意。
气涌翻腾,连带着逆上骨肉的沸血拥向四肢百骸,她的唇内也咬出了血印。
想来真叫人嗤笑三分。
她昨日竟然又做了旧梦,她的好嫡姐,当朝皇后,穿了耀黄的凤袍,快晴时雨,静静的睥睨着她。
瞳孔里映出的是卑怯温顺的一只......蝼蚁。
也对,她不过是太史家的庶次女,无论是自己的绣品被借花献佛,还是平素里做的诗律挂了嫡姐的名头,她的确如虫蚁卑贱。
无人知晓,冠盖京华的元德皇后,实际不过是空有名头的花架子。
不过又如何呢?直到薨逝,她仍旧是天下敬仰的圣贤皇后,尊贵无两。
想来越德琇泉下有知,知道她如今过的这样落魄,怕是能笑出声来。
如今,剥削她的好嫡姐死了,嫡母又"粉墨登场"。
她原以为温玉痕举荐她入宫,除照顾太子外,不会拦着她攀附荣华,壮大母族。
谁料先是安排了越德琇的宫女秀雅伺候皇上,好时时刻刻提醒着,她是发妻的亲妹妹,碰不得,又插眼了夏嬷嬷盯梢着她。
当真是"周全之策"。
长长的护甲刺进皮肉里,越容因任由皮肉被划出密密的血珠,顺着皓腕流下,明瞳里是凛冽刺骨的雪。
今时今日的痛,这些人、这些事,她矢志不忘。
曾经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风水轮流转,也该换换了。
福宁宫,冰鉴被风车鼓吹着,室内荫凉。
夏嬷嬷见主子归来,却毫不在意,打了个盹后才懒散行礼:"奴婢按您嘱咐给太子爷送了桂花糕,可毓庆宫的人拦住了,这不,奴婢只能又拿回来了。"
案桌上,放着已然凉透的桂花糕。
"无妨。"越容因早就知道是这个结局,不屑与她多说,扫了其一眼:"出去伺候吧。"
夏嬷嬷瘪嘴离去,转身一溜,竟往柳贵妃的宫中去了。
偌大的福宁宫空荡荡的,唯翠竹幢幢,和了苍翠的合欢欢树,柔和了日影。
宫仆稀少,除了几个还算衷心的,剩余的太监宫女们都寻了借口去了其他宫里伺候。
她的身边只余了福娘、如意,还有几个小太监罢了。
万物静籁,在这宫中是最可怕的。砖是冷的,盘龙的石柱也是凉的,这样的日子她过了有整整三年。
今年盛暑,宫中人多格外热,偏偏柳氏和郑嫔沆瀣一气,见她仍旧无宠,克扣了近一半的冰量,如今,也要捉襟见肘了。
光影婆娑下,福娘拿了褐色纸包匆匆赶来,她看着失神落寞的越姬,轻唤:"娘娘,奴婢采来了。"
见福娘手中的纸包,越容音眸中波光微动。
前几日她偶然见了御花园的夹竹桃花苞微露,如今正是采摘的时候。花粉香甜,人的鼻子闻不到,可野兽却是灵敏的。
"怕吗?"
她握紧了福娘的手,美目莹光,氤氲了些愧疚之意。
入宫这几年,福娘跟着她,从没过几天好日子。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活着,没个盼头。
"奴婢不怕。"福娘俯身回握。
年幼时,是娘娘给她赎了身,从毒辣的人贩子手里救了出来。自此之后,主子便是她唯一的光。
审时度势、见风使舵的计谋她自然也懂得,可即便是万重深渊,为了主子,她也甘之如饴。
第2章 获宠筹谋
御兽苑极偏僻,在奉天门靠近护城河儿的地界,面积颇大。翡翠绿的琉璃瓦顶下是黑色金丝楠木匾额。
全苑占地约一百多亩地,青石铺就,圆形石门分了东西两苑。上悬的"龙生虎攀"四字,是先帝所书,笔力苍劲,可见其嶙峋风度。
东苑。
翻雪狸是宫廷最名贵的御猫了,长毛柔顺,色泽如雪洁白,触感温顺,性子也黏糊,能随意躺在人的怀里,打着小呼噜。
美人坐枣花木的绣墩,抱了狸猫,竟也意外的相配。
小太监一时看痴了,憨憨的笑,随即反应过来,羞赧挠头。
越容因摸了把翻雪狸的毛,莞尔一笑:"不必紧张,本宫素来无事,闲逛到这里,索性进来逗弄下猫儿罢了。"
"是奴才失礼了。"小太监怯怯笑了下,又解释着:"早些年元德皇后极怕猫,因此御兽苑迁来这儿。贵人都不喜欢猫狗之类的畜牲,娘娘是头一个来的贵主。"
笑容顿住,越容因嗫嚅着唇,刚要说些什么,蓦的,西方传来了声浑厚、极具撕扯力的吼声。
小猫儿吓得一个激灵,"嗖—"的一声,飞快的窜到了海棠花圃中。
"娘娘莫怕,是西苑的花豹,波斯进贡的野兽。"小太监连忙安抚。
福娘一愣,眸色惊诧:"娘娘,奴婢还没见过花豹呢。"
"你倒是个好奇的。"越容因笑着点了她的额头,看向小太监:"既然无事,你领她去瞧瞧吧。"
福娘跟着小太监,紧紧捏着袖间的纸袋。绕过连廊回幔,果然铁金的偌大笼子里,蜷缩着布满斑点的花豹。
见来人,花豹睁了兽金色的瞳孔,警惕的耸了耸鼻子,见是人类,又消了警惕,"啪"的一声倒下继续酣睡。
"这豹子倒是个心宽的,有人来也没什么反应。"
见小太监一时望向天边的野雀愣神,福娘打趣着,边微挪脚步,直到凑近笼子,拿了鸢尾的丝帕捂嘴,咳嗽了几声。
夏风拂过,纸包中的粉末顺着风向落入了豹笼中。花豹抖了抖须毛,清醒了过来,随即又懒洋洋的吃起了生肉。
大口咀嚼着肉,血淋淋的,看着瘆人。
小太监皱眉,有些反感:"福姐姐,这豹子吃东西没个体面,不若咱们回去吧。"
"嗯,走吧。"福娘点头,神态自若的出了兽苑。
"见过了?"见越姬抬眸询问,眸间波光流转,福娘对视一笑:"是。"
御兽苑的宫仆都算清闲,喂养野兽走禽之外,便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提起越姬,都连连叹息。
说起来真是悲哀,这位越姬娘娘明明是如花美眷,偏偏不受帝王宠爱,这些日子也只得来这侘寂之地逗弄畜牲,也算了度残生。
夏至,兽苑难免野兽开始躁动,春情靡靡的季节,花也带了甜腻的浓香。
越容因抚了抚身下的猫儿,猫儿打着呼噜,隔壁的西苑,传来了男童倨傲不羁的嗓音:"都别拘着本殿下,我看你们这些阉人不想活了。"
随即,一个猛踹声后,肉体扑通倒地的闷响传来。
苍老的声音无奈又哀戚,隔了墙壁传了过来:"太子殿下,您的身子可金贵着呢,踹死奴才都不要紧。您可万万不能靠近这豹笼呐,野兽扑人!"
越容音起身,绕到了西苑的拐角处,一眼便瞧见了男童拿着狗尾巴儿草,挑逗着虎视眈眈的豹子。
周边的人敢看不敢言,只眼睁睁的看着他自顾自的耍着威风。
显然,花豹已经被激怒了,狗尾巴草格外痒,一伸一缩的逗弄下,花豹瓮声瓮气的抽耸着鼻子,瞳仁被气到紧缩,发出了低吼声,紧紧的凝视着面前的男童。
"这豹子也不过如此,连驯养的野犬都不如,懦弱至极。"周承之语调高昂的说着,眉宇间带了飞扬的不屑。
他方才六七岁的年龄,生得昳丽俊秀,瞳仁湿漉漉的潋滟,肤色像糖糕儿似白皙,唇也是樱珠儿一样的红润,和神枢上的玉童一般。
可惜了,却是个桀骜不驯的蠢货。眉眼间的戾气野性,毁了难得的好颜色。
刚才踹的那一脚,害得东宫的老管家瘫倒在地上,不停的抽搐着,长须上也沾满了泥土。
越容因眉眼温婉,眸底却覆盖了阴翳的恶趣味儿。
如果越德琇在天有灵,知道自己拼死生下的嫡长子、当朝的东宫,是这种货色,会不会后悔呢?
周承之无聊,刚要离去时,瞧见了走近的一汪碧色,蹙眉。随即嗤鼻道:"你怎么又跟着我,真是阴魂不散的玩意儿。"
真是烦死了,自从这个所谓的姨母入宫,便天天的来骚扰他。可惜了,毫无作用。
父皇不喜欢她,他也是。
越容因倒也不恼,瞥了眼鼻头微耸的豹子,横立着兽瞳显然动怒不已,笑着走近:"本宫许久未见太子殿下,实在想念,偶然遇到,自然要来看看你。"
周承之蹙了眉宇,嫌弃的退后,直到靠近豹笼的半寸处,不屑的指向面前言笑晏晏的人:"滚开,我不想见到你。你胆敢再靠近,就滚去冷宫和疯子作伴吧!"
男童话音刚刚停下,越容因面容带了委屈之色,莹剪的眸子却落了促狭的意味:"太子殿下不喜欢我就罢了,可是这豹子危险,太子殿下快离远些。"
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呀。
"你管我!"周承之背对着豹笼,得意忘形的冲着越容因挤眉弄眼。
果然如她所料,男童性子桀骜不驯,专门与人对着干,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豹子金黄的兽瞳睁到了最大,露出与少见的癫狂之色,眼圈猩红,蠢蠢欲动。
花豹伸出了利爪,鼻子不停耸动着,嗅闻着让它几欲发狂的气味来源,上下左右,不停的寻找着。
终于,它赤金的兽瞳紧紧的聚焦在了面前的男童身上。
随即,慢慢俯身,四肢微耸着摩挲地面,直到确定好了目标,骤然,腾空而跃!
铁栏杆在花豹猛烈的一掌下,瞬间被拍断,落地发出了铁器激鸣的刺耳声响。
它顺势,匐着壮硕的四肢在空旷石板地上打磨着,为捕食做着准备。磨好了爪子后,张开血盆大口,朝着周承之的方向露出了尖锐的獠牙。
"太子殿下,小心呐!"
"快,来人护驾!侍卫呢?"
东宫的老管家发出凌厉的惊呼,进入兽苑时,周承之发了好一通脾气嫌弃人多,侍卫便都候在了兽苑外等待。
男童愣在原地,看着腾空的庞大黑影,和周边的人一起张大了嘴巴,瞬间哑声。小太监跑到了最后面,胆怯又紧张,小声嘀咕着:"太子爷吓失禁了。"
众人惊愕中,只见一道纤纤身影掠过,以极快的速度跑到了太子爷身前,把他牢牢的护在了身后。
同一时刻,豹子长长的利爪,深深的刺入了女子瘦弱的脊背中。
"嘶啦—"绸衣丝帛被撕破,发出了皮肉割开的响声。
"啊——"
越容因感觉后背被刺出了巨大的血洞,血肉模糊的一片,霎时间的剧痛让她忍不住发出了惊悸的痛呼。
女人的凄厉叫声传来,众人才缓过神来。
穿了枣红飞鱼服的侍卫整齐有列迅速圈起两人,众人眼睁睁的看着这位平日里看起来柔弱如花的娘娘紧紧护着神=身下的太子殿下。
"越娘娘。"周承之惨白着脸,震惊不已。他看着抱着自己的女子,眸里隐有泪光浮动。
越容因的靛青色的罗裙被血红染湿,连带着后背的薄纱也被花豹的利爪裂开,细腻的雪肌中间,是一道露了森森白骨的长痕。
喷涌而出的鲜血晕湿了的面,瞧着触目惊心。
血痂与汗糊住了她的长睫,视线失焦,可还是能看出奔赴而来的身影,穿了一身明黄,焦急、慌乱。
越容因笑着阖眸。
皇上终于来了。如此,也不算辜负她的良策。
第3章 初见裴郎
嘶,好疼。
浑身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再次醒来,隔了帐幔朦胧,越容因迷迷糊糊看见了道颀长的身影,端坐床边。
空中弥漫着淡淡的......
龙涎香?
意识到这儿,越容因想立即起身,却被缠绕的绷带给牵绊住,猛烈的咳嗽了几声。
帐幔外及时的递来杯春信茶,只是钳住杯口的手修长白皙、骨肉匀停,微绷的青筋隐匿在筋骨下。
不是福娘。
越容音掀了帐幔,映入眼帘,是男子清隽到苍白的脸,龙袍的金边贵气凛然。
"还疼吗?"
周元鹤体贴的替她擦拭了鬓角的汗,语态温和,只是绀青色的眸底淡淡的,带了些许审视和试探的意味:"你为救太子负伤,朕甚是感激。如此,嘉奖你什么好呢。"
越容因瞧见了皇帝半冷的神色,眸底晦暗,她便知道周元鹤会起疑心。帝王之心,如伴虎偈、深如寒渊。
好在,唯一的证据早在一派慌乱时,就被福娘处理掉了。
她若现在求了嘉奖,堆金积玉,那么今日所受的皮肉之苦,就没了用处。
"臣妾不疼。太子殿下没事吧?"美人再抬眸间,苍白的娇眸里含了焦灼忧虑。
见越姬满身心都惦念着太子,周元鹤摩挲着腕间的迦南佛珠,他极满意妃子的乖巧与适度,眼尾的冷意消弭了些。
"承之没事,你也好好休息。琇娘在天上,也惦记着你们两个至亲。"
可笑。若当真惦记,越德琇只盼她死在花豹爪下。
面色不显,越容因瞧见了周元鹤眼底的乌青,于是轻捏着男人紧实的肩:"皇上政务繁忙,回勤政殿休息吧,臣妾真没事。"
以退为进,才是长久之计。
周元鹤是个冷情冷性的,靠着长久的愧疚与怜惜,她才可以缓缓图之。
果然,话音一落,周元鹤抬了眉骨,诧异之色转瞬而逝,更加意外。面前的人竟然不借机邀宠,还推着自己走。
他神色微怔,离开前难得嘱咐了福娘等宫女几句:"照顾好你们家娘娘。"
"娘娘怎么不留皇上呢,多难得。"
如意点了松木香,有些不解,可她又觉得面前的越姬娘娘仿佛胜券在握,淡定异常。
果然,随后几天,流水样儿的赏赐络绎不绝的进了福宁殿的朱红大门,天家恩赐贵重,何况又是连绵不断的好几日,终于也惊动了太皇太后和越家。
温玉痕也派人传来了家书,明里暗里"提点"着越容因,莫要僭越了宫规,连累母族。
只是,就绿头牌而言,周元鹤仍旧是翻着其他嫔妃的牌子。甚至是宫女出身、生了二公主的郑嫔,也承宠了几次雨露。
只有越姬,赏赐之后,又是无边的空寂,以及被嫔妃暗的里更加放肆的冷嘲热讽。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
越容因思忖了几日,连带着秋水剪瞳的眸子落了阴翳,却终究无果。不过好在,经救太子一事,周承之不再排斥她了。
既然周元鹤这边,仍旧是毫无进展,不如继续从太子这边下手,也好立住这好姨母的形象。
只是,她不知,勤政殿燃了鹿首熏炉,凝神静气,可矜矜业业的皇帝难得失神,拿了刻着"越姬"的绿头牌若有所思。
连鬓角落了海棠,也丝毫不知。
李郑见皇上近些日子茶饭不思,显然有心事。又见他摩挲这越姬娘娘的绿头牌,心下一惊。
呦,真是稀奇了,看来这越姬娘娘要转运了。
李郑意会,他打小跟着皇上,自然明白皇上的顾忌,于是劝诱着:"皇上您心里记挂着越姬娘娘,又何必只巴巴的看着呢。"
"放肆!"周元鹤敲了下奴才的头,可语气却轻松舒缓。
见皇上未生气,暗自舒了口气,看来自己赌对了。李郑便想着送越姬个顺水人情,再次劝着:"奴才见越姬娘娘平素里也是神色郁郁的,盼皇上,就像是久旱盼甘霖呐。"
周元鹤眼皮微抬,有些意动,随即又覆上了犹豫之色,唇边擒着的笑意也淡去。
兀自叹息:"罢了,怎么也是皇后亲妹,再等些日子吧。"
——
是日晴朗。
见皇帝赏赐,福宁宫前些日子好歹有些妃嫔踏足,如今却又寂冷了下来。
"个个的都是人精,眼见你没恩宠,跑的影都没了。"陈昭容生的丰润娇憨,琼鼻小口,面色如瓷滑腻,柔情绰态,偏偏音色爽朗,性子也是率真果敢。
周元鹤也颇宠爱她的好性子,有了大公主后,便直接给了她二妃之下、九嫔之首的昭容之位。
陈昭容和越容因的嫡兄是故交,因而常来探望。眼见这样门庭凄冷,一时起了火,直辣辣的便发泄了出来。
越容因正煨着马蹄羹,听着来人的话,也有些哭笑不得。
"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即便与陈元窈少年相识,可深宫势力盘根错节,她也不会多说半分。
总算送走了陈元窈,越容因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拆了纱布,结痂处经过珍贵药膏的涂抹,也愈合的差不多了。
她趁着周承之去上书房,正好送去马蹄羹。既然要演这"好姨母"的戏份,就得演得全须全尾的。
上书房位于西五所,绿色琉璃瓦顶式的假山与潺潺绿植隔开东西两苑,开国皇帝特意安排了西苑专为东宫学习休憩之所。
穿了连廊水车,长廊烁回,走了许久,越靠近西苑书房,越是能听到男童隐忍的哭声。
抽噎的可怜。
直到轻声走近书房半开的窗棂,福娘瞧见了什么惊呼出声,意识到失态,连忙捂唇:"娘娘,是太子殿下在哭。"
裙摆急切,摆动出涟漪,越容因连忙推开了屋门,周承之缩在墙根处,双目微红,啜泣着背着书,连带着侍读也一起罚站。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
他看见越容音就像看见救星一般,连忙扔了书,扑进了馨香的怀里:"越娘娘救我!"
没了之前嚣张跋扈的气焰,反而像受惊的白兔,蜷缩在她的怀中瑟瑟发抖。
越容因连忙拍打着他的背安抚着,抬眸,才瞧见了屋内第四人。
光影明灭,男子长身玉立,一身翠青鱼飞服,极劲实落拓,玉质长绶带裹着腰身,下颌优越,瑞凤眼长而外勾,狭长旖旎。
平白给周身清冷矜贵的气质添了些暧昧绮丽之色。
她知道,上书房刚来的师傅是新上任的都察院太史,兼太子太傅。
裴宴礼,太平长公主的嫡子,生得鬓若堆鸦,京中人称玉面菩萨。端的也是世家门阀固有的清贵无双。
"臣奉命教授东宫,连皇上也无权在课上过多干涉。"
"不知娘娘,可否明白?"
裴宴礼音色极冷,甚至连眉也未抬,只捻着手中的书,余光瞥了眼,提醒道。
毫不客气,却有资本。
要知道裴家乃是京中百年望族,不然如何尚公主?清河越氏在其面前,也不过是蜉蝣撼树,不自量力。
越容因微抿唇,心中微涩。
她搂住怀中瑟缩的周承之,抬眸,柔声劝着:"本宫知道太傅苦心,只是太子前些日子刚受惊,如今又这般劳累,怕是吃不消。"
"不若,缓几日?"
循循善诱着,越容因眼尾微勾,带了娇憨的怜态,美人求情,总是惹人垂爱的。
可前提不是面对着心如玄铁的直男太傅。
裴宴礼听闻,嗤笑一声,总算合了书。
他正眼看向面前堪称国色的妃嫔,神色无波:"微臣所做,是为了国本而立。娘娘讨好或邀宠都好,微臣无权多言。"
"只是——"
裴宴礼压低了眼皮,带了凌厉莫测的弧度:"娘娘万不该拿太子殿下做筏子。"
什,什么?
越容因踉跄了几步,意识到自己的心思被这样冷酷的揭穿,连护住周承之的手也放开了。
她定定的凝视着前方的人,唇薄而直,像笔挺的长缨,带了逼庂的意味。
裴宴礼话毕,神色却依旧清淡矜贵,仿佛昆山神君,高不可攀。可骤然,他听见了耳畔传来女子娇柔的啜泣声。
眼见这位越姬娘娘,不动声色的哀声垂泣,呜呜咽咽的,带了酥软勾人的尾音,让人心头一颤。
裴宴礼总算变了神色,却是更加冷透,带了不耐:"娘娘若觉得微臣说得有错,大可去向——"
"太傅没错。"
越容因打断他,尾音带了哭泣后的娇软后调,无故的勾人心魄。
自顾自的抹了把泪珠,越容音起身,行了个君子文臣间的大礼:"本宫刚才有错,先赔不是。"
"只是。"裴宴礼下意识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却直直的撞进她水洗般的眸子里,少女委屈与酸楚都要溢了出来:"太傅不该这般想我。入宫并非为名位恩宠,只为全了嫡姐的遗愿,照顾好太子殿下。"
自称"我",而非"本宫",周承之一愣,他这位姨母显然受了极大的委屈。
"本宫不会再打扰了。"
说完,越容因提了裙尾,掠过众人匆匆离去。
瞧见裴太傅失神的眼底,周承之竟从中瞧出了几分失措和震惊,难免生了些再加重的搞怪意味。
裴太傅如此古板正直,难得犯了愣头青的错误。
周承之拉了下裴宴礼的袖口,"好心"提醒:"先生,这位是越姬娘娘,我母后的亲妹妹。你错怪她了。"
裴宴礼抿唇,鼻骨挺直的垂悬着,带了文人的古板僵直,过了片刻,才嗡声点头:"知道了。"
"书中曾说: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
周承之见裴宴礼不再冷凝着脸,笑着凑过去,一脸欠揍:"先生教我的话,如今自己却忘了。"
第4章 终得帝宠
福宁宫,正殿内。
隔了黄九狮图的坐屏,檀香袅袅升起。檀香宁神、精气,埋一支进狻猊香炉里。
福娘几乎不敢喘息,娘娘虽然不受宠,可也没受过这奇耻大辱。
见她压低了眼皮子,偷偷看了眼自己,越容因无奈一笑:"无妨,这些世家子弟,哪个不是盛气凌人。况且,还是京都裴家。"
"只是——"越容因略带了迟疑,有些不定:"太子那边,暂时去不得了。你我都不了解这位裴大人的性子,万一是个爱参奏的,捅到皇上跟前,就得不偿失了。"
她方才哭泣,伤心与委屈虽然有,却不足以落泪。扮了可怜样,是来日万一裴宴礼告了她一状,她至少还有翻盘的可能。
门外传来了淅淅沥沥的雨落声,雨打垂叶,新垂桐子,可门外的晚银桂花栽却还未搬进来,湿哒哒的淋着雨,看起来甚是可怜。
"夏嬷嬷当真是个懒骨头。想来必是去了柳贵妃处,夫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安排的人却亲近起了大小姐的宿敌。"
福娘愤愤的吐槽着,谁不知道柳贵妃素来与先皇后不睦。
在贞元初年,皇上行登基半年,皇后边怀上了太子殿下。众人喜悦时,宫中又传出了柳贵妃也一同遇喜了。
这时,众人还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可六年前的长清宫夜宴上,皇后忙着亲自安排宴席,却破了羊水。恰时柳氏也突然发动,一前一后的,两人都生下了皇子。
柳氏所生的周怀之,虽是庶出,却是长子。为此,皇后也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哪有一同生产这么巧的事,不过是,事在人为罢了。
"让如意搬进来吧。"
越容因倒不在意夏嬷嬷的举止,反正柳贵妃倨傲,看她本就横竖不顺眼,夏嬷嬷去了,反而清闲自在。
只是晚银桂极稀有,淋坏了实在可惜。
既然柳贵妃这么喜欢她的宫仆,那么她自然要收些回馈。
唤了如意进来,越容音交待了一番。
如今,承帝王恩宠,棋差一招的原因,她思忖多日,算是想明白了。还是皇帝对她不够怜惜,救了太子此事虽然英勇,但她做的力度不够。
只能说皇上生了些感激之情,见她如今无事了,这点怜惜估计也很快就会下去。除非,有人推波助澜一把。
只是如今,她不好再主动出击,剩下的助力,就都靠平素这些想把她按在泥地里碾压的人了。
雨密密的越下越大,滴落到青石砖的小坑里漾了涟漪,如意总算见到了小根子。
假山后靠近冷宫,少有人来,又是雨天。小根子矮小清矍,从小道走近,露了张麻子脸:"如意姐姐,你找我。"
凑近了,如意低声:"如今主子有难处,用你的时候到了。"
昔年流民之乱,小根子家里送了七岁的他进宫,换银钱填肚子。年幼的孩子冲撞了贵人,就要被拖到慎刑司打死。
是随嫡母进宫、探望皇后的越容因乘撵路过,举手之劳,救下了他,机缘巧合他进了毓庆宫,成了太子爷身边的奴才。
小根子是个知恩图报的,听了如意的话,满眼郑重:"奴才为了小主,在所不辞。"
几日后,流言蜚语在宫内传了开来。
听闻先从太子爷的毓庆宫传出的,奴仆无事,凑堆说着太子爷的姨母无恩宠,想来是皇上已然不喜越氏一族和太史大人。
柳贵妃盛眷正浓,大皇子聪颖伶俐,熟读百家书,而太子却是个顽劣的,晨昏定省,从未早到。
对比下来。难保皇上不起废太子的心思。
"随后呢,太子暴怒之下,是如何说的?"越容因环胸侧躺在榻上,听着如意打听来的话。
如意眸子一亮,捂唇笑着:"奴婢正要说呢,太子爷盛怒之下,不假思索时竟然说他这太子之位不若直接送给了大皇子。"
交谈间,福娘匆匆小步跑了进来,见四下无人,合了内室的门,气喘吁吁:"娘娘,果然如您所言,皇上听了流言怒不可遏,先是惩戒了柳贵妃,收回了暂代的皇后册宝,又罚了大皇子禁闭,连带着柳贵妃的母族在早朝时也受了牵连。"
"皇上到底仁善了些。"
越容因有些失望,向来东宫之争是最令人寒蝉如噤的,想来周元鹤不过是看在流言尚未传出,才免了重罚的心思。
不过,她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福娘,今日沐浴,把我收的那盒杜衡香拿来,还有压了箱底的苏绣亵衣。"
福娘按吩咐做事,却还是不解越姬娘娘为何突然淡扫脂粉、对镜明妆,直到夜色弥弥,戌时左右,门外突然响起了太监的高呼:"皇上驾到——"
福娘了然一笑。越女新妆出镜心,原来为的是洞房停红烛。
娘娘总算是否极泰来了。
"皇上?"
黑夜中,越容因神色诧异,凝视着颀长英挺的身姿,福身:"您怎么来了?"
美人卷帘坐,银鸭自添香。周元鹤眸色微沉。少女肤色有如明月生晕,乌发如瀑,惊心勾魄的尤物。
他来福宁宫,不过是为了惩戒救氏和长子的僭越之心,却未曾察觉,烛火盈盈下,越姬美貌更胜琇娘三分。
越姬微露了玉足,拖了素袜,菱角般的莹透。
只是......身下安静的某处,提醒着他什么。
光影明灭中,周元鹤微失神的眸子俄而清醒,随即沉了脸色,淡淡道:"就寝吧。"
宫人关大殿,内室合门。即便是没有寻常民间夫妇成亲的"六礼",或红绸缎被和龙凤花烛,也该有寓"早生贵子"的莲子、桂圆。
越容因见身侧的明黄色身影自顾自的脱了龙袍,安然睡去,只觉得内室仿佛有些冷,竟也灌到了心脏肺腑。
红烛高烧、男女缠身。
结跏趺坐、净空其身的是僧人,绝不可能是一个皇帝。
周元鹤长久未与嫔妃行房事,他性子冷,非不必要,也不愿用伤身的药助兴。只是今日,心头微燥,阖了眸,却仍未睡去。
旁边萦绕的香是女子的香,约是苍翠的冷调竹香吧。刚进内室,碧橱上的挂图笔迹,好似是琇娘当年名动天下的诗律。
神游天外时,他却突然听到了身旁的啜泣声。
身子一僵,隔了炙热的体温,他转身,直直的看向早已泪光莹莹的美人。
"皇上......臣妾一直以来都知道,您的心里只有阿姐。臣妾虽性子怯弱,却不傻。"
越容因哽咽着,鼻尖泛了梅子色:"可,我,我也是女子。入宫三年,我也想夫君疼爱,哪怕,一刻也好。都是虚妄吗?"
少女梦呓般,连自称本宫也忘了,看着她如杏枝的纯稚可怜,周元鹤只觉得胸口迸发的、无法遏制的欲望再次决堤。
像突然爆发的山洪,可却被冰冷的反应再次扼住,紧紧的,扼住。
他是帝王,九五之尊,四海平定的纷争,如今看来都是淡然。可,面对越姬的哭诉,他突然有些哑然。
见周元鹤波澜不惊的眸色暗沉,越容因心间微讽,有些意料不到他对越德琇如此情深,也静默了下去。
刚要再想法子,谁料身旁的龙涎香突然浓郁,周元鹤温热的手掌与她十指相扣,薄唇凑近,轻吮了上去:"因娘,改日吧。"
改日,哪怕是酥春丹伤身,他也会给她一场完整的龙凤花烛夜。
可周元鹤阖眸,一派情浓时,未曾看见,身侧交颈的少女,难以遮盖的惊诧之色。
越容因有些不可置信,她摸到了周元鹤的脉搏,还算沉重、有力。
可他手腕桡骨的突起,用来诊断男女是否孕育子嗣的关键之处,却是奄奄一息的微弱。
所以...
她的心沉到了骨子里,原来所有的奢望,竟然都成了泼墨云烟,想求也求不得了。
第5章 陈年旧事
烛光燃尽,沉溺进了经年的梦里。
越容因在光影迷离中,再次见到了她的阿娘。
越州有名药坊铺子家的女郎,人称"药房西施",清丽绝色,却被太史强要了去,做了妾室,又生了个卑贱的庶女。
望族规矩繁多,她的阿娘被困囿在了小小的、四四方方的一间屋子里,逃不脱,挣不掉。
爹爹见美人冷淡,宠幸过了便没了兴致,自此之后,她的阿娘全部的身家性命,都掌控在了正室的手里。
想要外出,唯有主母点头才可以。她就看着阿娘第一次鼓足勇气提了想法,却被断然拒绝,还得伺候嫡母和嫡姐上了马车,看着她们扬长而去。
香山寺暮春有黄梅,阿娘想去,不是为了赏景,是为了替病弱的女儿求平安。
连这,也要被阻拦。
可她万万没想到,趾高气昂的越德琇却是被面色乌青的抬了回来,满城的名医,面对太史昏睡的嫡长女却手足无措。
说是半路越德琇见了春梅,幸甚至哉,下马车赏花时,偶然被路上的枝干划伤了腿,就成了这般的模样。
只有善良的阿娘,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怯怯的说着:"我可以救大小姐。"
阿娘去药房,拿了些少见的中草药,混合了磨成粉末,用白酒煮沸,再喂进越德琇的口中。
在众人惊愣的眸色中,越德琇奇迹般的缓缓醒来。
后来,蜷缩在阿娘怀中时,她问起了阿姐中了什么毒,仍然清晰的记得阿娘温婉的话。
"你长姐,是遇上了唯有越州山谷才生长的藤丹花。这花呢,有剧毒,少服,会影响子嗣生养。可大小姐是被划伤,直接接触了汁液,因而昏了过去。"
阿娘救了越德琇,却被嫡母暗自记恨,以为是刻意谋划,甚至陷害了阿娘与他人通奸,溺毙在了河中。
所以,越德琇何其狠辣,知道将死,又把藤丹花制成了燃香,给自己的夫君下了慢毒绝嗣,避免了太子之位拱手他人。
想来,周元鹤意识到了身体的怪异时,太医院也束手无策。命运作弄,即便她现在知道解药,也是于事无补。
次日,绿鹦鹉低声叫唤着辰时,福娘有些纳闷,明明昨日没听见房内叫水,为何自家娘娘眼下一团乌青,明显倦怠不支。
清晨皇上离开时,精神奕奕,也没颓废的样子啊。
昨夜梦魇缠身,光怪陆离。越容因揉着太阳穴提神,她竟然在梦中看到了荒坟、帝陵、白幡等哀戚的场景。
难免联想到无子妃嫔殉葬的严苛皇规,先帝曾废除,不知到了周元鹤这代,会否又复兴?
她会不会,也面临陪葬的结局?
知道了如此大的惊天秘密,难免人也心灰意冷,她刚要合了宫门再小睡片刻,谁料李郑竟来了福宁宫。
请安后,他竟然展开了玉轴的圣旨,笑呵呵:"娘娘,请您跪下吧。"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福宁宫越姬,毓秀钟灵,秉德恭和。旨到之日,仍居福宁宫主位,以册宝封贵姬。"
虽未行周公之礼,周元鹤却给她晋了位分,九嫔次位的贵姬。
"奴才恭喜贵姬娘娘晋升,算是苦尽甘来了。"李郑笑着讨了赏,又挥手,连串的宫女举了赏赐走进来。
"金镶玳瑁镯、点翠的琥珀臂钏、烫金的玛瑙簪,这些都是皇上精挑细选的进贡珠宝。您呀,可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了。"
"替本宫谢过皇上,容我更衣后去谢恩。"
越容因容色淡然,李郑只当她是高兴坏了,合了圣旨:"那好,奴才就先退下了。"
如今再次去往勤政殿,是为晋升谢恩。一路的宫仆也不再是冷眼相待,反而战战兢兢的行礼。
一日之隔,只因她终于承宠,便是翻天覆地的改变。可今时今日,她的心境也如窗荫一箭,大不相同了。
恩宠是为了皇嗣,若她没有生养的机会,不过是岌岌可危的荣华浮梦。
到了拐角处,撞上了难得素面的柳贵妃,卸了朱门绣户的浓艳脂粉味,倒有了几分琼枝一树的青涩。
"越贵姬,一日晋升,见了本宫便不会请安了吗?"
即便是当下失势,仍旧是趾高气扬的姿态,越容音一时困惑,在越府时,嫡母揣测给越德琇下毒至死的罪魁祸首,当真是柳贵妃这厮蠢货吗?
行了礼,越容因不再管身后碎碎叨叨的不屑声,如今她刚蒙盛宠,柳书屏还不敢拿她怎么样。
今时不同往日,李郑远远儿的见了她来,连忙迎来上来:"皇上正和太史大人谈国事,娘娘您且稍等片刻。"
"无妨,本宫等着。"越容因有些忐忑,不知这位裴大人,会不会告状。如此年轻,有无带了文臣食古不化的酸臭气?
站在荫蔽处,过了大约一刻钟,才见门"吱呀"的开了。
先是一双长腿迈出,绣绿纹的罗袍倒显出了翠竹瘦雪的冷峻矜贵,一派光风霁月。
京都裴郎,果然好颜色。
裴宴礼见了她,神色一时错愕,随即又隐了下去,恭敬行礼:"微臣拜见越姬娘娘。"
仿佛前几日的事,浑然忘了,心无愧怍。
"是贵姬娘娘。"李郑殷切的纠正,却不敢太冒犯了这位裴大人,又是皇上嫡亲的表兄。
越容因便看着这位裴太傅又卡顿了些许,沉冷的底色裂了条缝,再次行礼:"微臣拜见越贵姬娘娘。"
抬眸间,这位小裴大人俊美无俦的脸彻底冷了下去,黑白分明的瞳仁睨着她,像在暗示,有完没完。
......
不知为何,越容因突然想笑,微勾唇,弯了眸子:"大人不必多礼。"
能让他吃瘪,也算是弥补了自己当日所受的委屈。
离开时,裴宴礼的步子比之从前的大步流星,更加快了些,直到掠过她的身旁,顿了顿,又掩鼻而去。
"本宫身上可有异味?"
越容因不解,唤了福娘凑近嗅闻,福娘也一脸懵:"娘娘身上只带了些桂花的甜香。"
两人对视无言。
入了勤政殿,越容因一眼便望见了满脸恨意的秀雅,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在皇上身旁伺候着。
瞧着着实碍眼。
越容音轻蹙了眉,怯怯的看了眼她,身子一晃:"皇上,臣妾如今承宠,心中有愧,想去坤宁宫拜见下姐姐。"
"待到了琇娘的忌日,朕陪你一起。"
周元鹤瞥了眼伺候的宫女,一时竟忘了她是皇后身侧的长御,姿态倨傲,难免失了分寸,惹了音娘徒增伤感。
可见琇娘生前的身边人,也并非都是知书达理的。
心生不喜,周元鹤大手一挥:"李郑,带她下去。"
秀雅一脸不可置信,满脸惊恐:"皇上,奴婢是元德皇后身边的人呀,奴婢唔——"
李郑见皇帝更加不耐,连忙示意小太监把秀雅捂嘴拉了下去。摇了摇头,从今往后,这宫女怕是不中用了。
这一插曲后,周元鹤倒是难得的凝了眉,往素威严的帝王倒带了些少年意气。
越容因明白,因为床榻之事,周元鹤是对自己起了愧疚之意,并不是喜爱。
或者说,即便是帝王的喜爱,犹如越德琇因古怪的痨病而逝,周元鹤辍朝三日。
帝王之爱,唯有三分,自留两分。他能做的,也只有如此罢了。
"贵姬之位虽不算主位,可福宁宫,只许你一人住,安心就是。"
周元鹤握了越容因的手,柔软温热,腻如白瓷,像极了昨夜唇齿交融时的心魂授与。又见她翠眉娇憨,难得起了几分爱怜之意。
"不喜欢?"
见周元鹤询问,意识到失态,越容因勾唇:"哪里呢,皇上垂爱,臣妾喜不自胜。"
她感觉对方幽深的眼神窥出了几分火热,要将自己吞噬,其中倒映着自己,艳煞众生的明艳。
时间久了,或许皇上会有几分喜欢自己吧?
越容因心头晦涩,可这份浅薄的喜欢,能让自己有亲生的子嗣,不必陪葬帝陵吗?
显然不能。
皇上膝下,除了登基头年的两位七岁的皇子,五岁的大公主,四岁的二公主,便只剩了病恹恹的,刚满两岁的三皇子—周汀之。
这三皇子也是个奇迹,是周元鹤未完全失去生育能力时,宠幸了个舞姬,一次怀上的,如今由纯妃抚养着。
再往后,宫中妃嫔的肚子,便再也没了动静。
黑夜泛了浓墨色,京都太傅府。
雕廊画柱,野雀也歇在了窝里。
一派静谧中,书童却在小榻处惊骇吓醒,黑夜中,他只看见主子骤然坐起,连带着胸膛起伏莫测,也不知怎么了。
空气中还有着诡异的旎檀香,湿哒哒的,吹不散。
门外是雨打垂蕉,新叶罗子的湿腻,黑夜中,沉寂的眸色也荡起了烟雨清波。
裴宴礼哑声,看向书童:"再换床新的夏衾。"
"是。"书童应声,抬眉看了眼自家大人,脸色绯红,比往日柔和,却又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越姬。
裴宴礼唇间咬碎了两字,想起巫山共梦中起伏交叠的身影,只恨不得从未见过此女。
第6章 太皇太后
回了福宁宫,刚到院中,隔了满簇压枝的海棠树,越容因就听到了女子铃铛般清脆的嗓音:"你家娘娘呢,本公主要见她。"
"公主殿下,我家娘娘尚未归来,不若您改日再来。"
见如意弓着身子,有些无奈,越容因连忙接过话来:"公主殿下。"
随即,梳了坠马髻的少女见了她,便飞奔而来,杏眼含春明媚,恰如牡丹灼灼,胸片坠了绮罗流苏,明艳不可方物。
"越姬,你回来的正好,我正要找你呢。"
少女如娉婷待绽的花苞,举止间也是娇憨的散漫。天家贵地生出的娇花,正是周元鹤的嫡妹—长宁公主。
"公主找本宫,不知为何事?"越容因见她急匆匆的样子,有些兴致怏怏。
她和长宁公主,素日里并无往来。
长宁拉了她的手,低声附耳:"听闻你入宫三年突然承宠,是用了什么法子呀?如此好用,让我借鉴一下。"
看着小公主清亮的眸子,突然脑中闪过一个流言,越容因恍然大悟。
她怎么忘了,这位小公主在春宴上被皇上问起可有思慕之人,可是娇羞的点了头。
"不知,公主爱慕哪家的郎君?具体法子,也得因人而异呀。"越容因也不好推辞,毕竟长宁身份贵重,只好顺水推舟了。
"哎呀。"一提起此事,长宁倒羞红了脸:"是裴表哥。"
"裴太傅?"越容因和身边的福娘对视,两人瞳仁瞬间放大,她环逸绝艳的脸上仿佛有了裂痕:"公主好眼光。"
真是......极好的眼光。
明明是金尊玉贵的帝姬,为何要喜欢老学究一样的禄蠹呆子,虽然这书呆子有副芝兰玉树的皮囊。
想到娇艳烂漫的少女合了盖头,嫁给个木头桩子,她便忍不住打了个瑟缩。
"是吧,本公主也觉得,裴表哥生的俊郎,京中谁家贵女不爱慕呢。哎,对了你还没说,用了什么法子呢?"
见长宁听不出她话中有话,越容因有些无奈又羡慕,宫中难有这份天真烂漫。
可要想摘下这枚昆山上的神玉,她也是束手无策。古板又耿直,文绉绉的冷厉。连桀骜不驯的太子都怕,她也不愿意牵涉。
没法子,她只能凑合提了个法子:"公主应该也有所听闻,本宫在兽苑救了太子之事,想来如此,皇上才有所动容。这事情危险重重,也没什么借鉴的意义。若公主不嫌麻烦,不若绣个香囊给太傅大人也好。"
想起两次见裴宴礼,对方只有玉带缠腰,周身素简。
"绣香囊?未免太普通了些吧,再说裴表哥难道还缺一个香囊吗?"
见长宁犹豫,越容因又加了把火,提点着:"公主这样想便是大错特错了。香囊佩挂腰间,是私密之物。公主不抢先,万一来日,他人给了呢?要知道,男女间互赠私密之物,便相当于是钟情定亲了。"
"对!"想起什么,长宁小鹿般的水瞳蕴了火气:"他家中确实有个烦人精表妹,明明不过是远方的表亲寄居,却日日寻了法子缠着他,多谢你提醒我。"
"不说了,本公主得赶回去做香囊了。"说一不二,长宁挥了手,风风火火,提了裙尾便匆匆跑了。
真是个急性子,越容因有些哭笑不得。
恰时,门外走进了一位嬷嬷,极规矩的行了个礼:"越贵姬,太皇太后请您速去长春殿。"
要知道,先帝因宠爱贵妃颠覆朝政,导致群王以及皇子合众叛变,引起四海纷争,直到先帝沉溺情色,意外薨逝,这乱世才得以平息。
百姓欢呼雀跃,可太皇太后失子,伤心异常,因此退居长春殿,不问世事,一心向佛,长伴香火袈裟。
太皇太后怎么突然要见她?不过再犹豫不解,也是要前往的。
长春殿飞檐翘角,朱瓦白墙,正院供奉的地藏王菩萨面目栩栩如生,金盘周匝皆垂金铎。
巍峨殿宇下是香火升烟。越容因前来,一时有些看痴了,难得静心。
"恭敬弓身敬香的,多是红尘中客。"不远处的声音轻缓悠长,回眸,数十丈外的高台上,鹤发慈目的老妇带了笑意,看着她:"你便是越姬?"
"是。"
"随哀家来吧。"
越容因随其进了正院,通体的古朴黑质的金楠木令人沉心,见她喝了茶润嗓后,太皇太后才缓缓开口:"哀家不涉后宫事,只是听闻你是元德的妹妹,难得想看看你。"
宫中极少有人能直呼越德琇的谥号,如今一听,越容因难免怔忡,随即颔首:"阿姐仙去,臣妾也感怀不已。"
"人人都瞧着皇宫富丽堂皇,哀家却觉得没什么意思。"太皇太后眉目带了悲悯,话中暗含了其他的意味:"你是你,不必学了元德皇后的举止。"
此话一出,越容因赫然抬头,对视上她的双目,突然后颈一悚,搁在膝头的双手攥紧了。
即便是退居千里之外,谋士也熟知朝堂之事,可以指点江山。更何况,是经了几朝巨变的太皇太后呢。
看样子越德琇生前所为,好与坏,尽在掌握中。不过是见人已经故去,才掩于唇齿岁月了。
是她大意了。
她深深地匍匐下腰,背脊拱成小山:"臣妾,明白了。"
再抬眉,太皇太后又恢复了刚才的慈祥,笑吟吟地看向左侧,越容因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男子端坐屏风后,轮廓分明,乌发墨鬓,阔袍紧束着肌体。
有力、蕴张,腰线极流畅,含了血脉偾张的少年力,偏又貌若好女。
她怔怔想起,裴宴礼似乎昔年,在京中军营也历练了几年,人称京都裴少将。
刚才隔了屏风,她又没看到他。
"这位,便是我刚同你提到的越姬。"
太皇太后笑着介绍,裴宴礼眸色幽幽,纠正着:"皇祖母,该称越贵姬了。"
太皇太后:......
裴宴礼阿娘正是太皇太后与太祖的嫡长女,先帝的长姐—孝节公主。
见裴宴礼冷了场,越容因有些悻悻然:"皇上升了臣妾的位分,也是这几日的事。惹太皇太后见笑了。"
"无妨。"见了外孙难得有了些少年耿直气,太皇太后笑得和善:"长春殿寂冷,见你们小辈,哀家就开心。"
"阿礼,如今你母亲替你看了许多女郎,你可有相中的?"
"没有。"
越容因听了他简洁寡淡的回答,口中的茶水差些喷出来,莫非还真是书呆子文臣,不近女色?
她只想逃离此处,不想涉及他人的事,尤其是这位裴大人。
"听闻你的表妹,那个姑娘客居府中多年,你也不喜吗?"太皇太后倒也不恼,继续问着。
堂外恰巧风刮过,裴宴礼却突然轻耸了鼻骨,一动不动的望着她,黑眸里全是揣度与打量。
还有些不满的意味。
她被这目光盯的寒毛直立,谁料小裴大人又收回了视线,只是肌肉紧绷,抿唇回了话:"儿臣不喜欢表妹。"
"那你喜欢谁?过了弱冠还没个通房,你倒是说说,你心宜哪家女郎?"
太皇太后也有些冷了嗓音,满是焦灼。
侘寂中,越容因突然嗅到了淡淡的桂花香,好像是自己从宫中带出的,不浓郁,却萦绕良久。
"儿臣没什么要求。"
裴宴礼淡淡的回着:"唯一的要求,不过是希望未来携手之人,少脂粉,净空身。"
愣了片刻,越容因有些一言难尽,瞥向"少脂粉"的裴大人,他半阖了眸子,一副神佛勿近的姿态。
但她怎么觉得,某人意有所指呢。
裴宴礼是惯会冷场的,太皇太后也懒得追究这冷面外孙的话,究竟是何意味,只挥手让两人退下了。
出了长春殿的宫门,日午正晒,裴宴礼斐然白皙的面上却丝毫未有汗珠。
越容因便更确信了,这位裴太傅,大概真是块冷冰冰的顽石。
回了宫中,内务府发了时兴的夏至饼。
临近夏至祭神祀祖,皇上厌倦了往年的花样儿,索性总管太监今年依照了民间习俗,薄饼烤熟,夹以青菜、豆荚等,祭祖后食之,或分赠亲友。
福宁宫分了不少的量,越容因一时兴起,刚让福娘拿了前几年埋的梅子酒,倒了酒盅,浅酌几杯。
谁料今日事,一件紧着一件。
长宁大大咧咧,没个礼数便闯了进来。
见越容因未午睡,激动地拉着她的手,双手合十求情:"算我唤你声皇嫂,帮我把这香囊送给裴表兄吧。皇兄不许我进上书房,去裴府管家又说表兄忙陇南旱灾,没空见我。他只有下午会去上书房,你快些帮我给他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公主,宫规森严。"越容因秀眉蹙川,看着眼前少女娇嗔送波,想着对方的身份,也只能喟叹一声:"罢了,只是,本宫只能帮这一次了。"
长宁亲昵的蹭着她:"多谢你了,越贵姬。来日我嫁了表兄,你就是我的亲皇嫂。"
越容因拿了皱皱巴巴的香囊,上面绣的不知是鸳鸯,还是称之为野鸭更合适,想来也是少女亲自绣的。
看着香囊,越容因难免有些羡慕裴宴礼。有人如此真挚的爱慕自己,当真是极幸的事了。
上书房传来了周承之的朗朗诵读声,过了半刻钟,越容因盯着自己的苏绣玉底履失神,鬓发落了垂花也不知。
直到读书声停了,她抬眸,却看见亭亭如盖的合欢树下,半开的窗下,裴宴礼正静静的看着她。
眸色像檀渊,深不见底,又带了泠泠的幽光。
裴宴礼率先出来屋子,却又离她几寸远伫立着:"不知越贵姬来,要微臣转交给太子什么?"
"不是给太子,"越容因举了香囊放到他宽大的掌心,"是给你。"
少女柔荑,小巧灵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香囊,给微臣?"
裴宴礼只当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反问,谁料,却见面前矮了自己一尺的越姬坚定点头,温香艳玉的鹅蛋脸微抬着,眸色执着,仿佛说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他心头涌起了千层骇浪,席卷全身,直冲上了头颅。越姬的举止,这与他多年接受的宗教礼节,全然相背。
如此轻浮、不知礼节的女子,他本该愤然的掷了香囊,参奏圣上,可脚底却像被灌了石泥,寸步难行。
香囊上隐有桂花香,正如他近些日子所求的熏香,唯有闻了此味道,才睡的安稳。
都怪越姬。
见裴宴礼抿唇不言,越容因的心也有些七上八下的忐忑,试探的问:"不喜欢吗?"
长宁这样哀求她,万一事情办砸了,岂非要闹翻脸。
谁料裴宴礼猛的抬了眼皮,直勾勾的,像鹰隼那样凝视着她,喉结微动:"这香囊,下不为例。"
他紧紧攥着香囊,仿佛用了千钧之力。
见裴宴礼面色逐渐绯红,直到涨成了猪肝色,越容因彻底惊愣住了。
她丝毫不理解,这位名动天下的京都裴郎,究竟是如何思考的。
他到底是喜欢这香囊,还是被气到昏了头了。
"长宁公主做了许久,太傅也该珍惜公主的心意才是。"犹豫了会,她也觉得应该好人做到底,得替公主说几句。
"等等。"裴宴礼忽而皱了眉,语气突然冷到了冰点,睨着她:"你说谁送我的香囊?"
"长宁公主。"
越容因眨了眨无辜的杏核眼,口中盘亘着"长宁公主"四字。
谁料,白滑细长的手腕却被猛的攥住,裴宴礼五指用力,捏住她的腕骨。
男人常年练武,虎口处的薄茧贴在柔腻如凝的肌肤上,引起了极酥麻的颤栗,她想挣脱,却愈发紧紧的被桎梏住。
视线交织缠绕,裴宴礼凝视着她,自上而下移动,唇带了凌厉的寡薄:"娘娘若真的闲,大可去找其他乐子。"
"微臣的事,还轮不到娘娘操心。"
说罢,香囊被随手扔到了远处地假山下,瞬间沾了泥。
越容因再回眸时,身影已经重回了屋内。
传来的,是"啪——"震耳欲聋的关门声,令人耳朵生疼。
第7章 好事打断
福宁宫从内务府调了宫仆,修剪着多节的竹根,绿意从墙垣处垂绦下来,蔓延到了台矶之上,虽然散漫肆意,却带了凌乱之美。
"娘娘,好好儿的,怎么非要修剪这竹根呢?"
如意不解,青松翠柏、藤萝修竹可是娘娘向来喜爱的了,点缀在池馆水榭间,别有趣味。
"瞧了碍眼。"
越容因没个好气儿的回着,倚了酸枣木椅案,喂着肥嘟嘟的锦鲤。
正堂开了一隙,引了清泉,又在小池内放了翠荇香菱,浮浮荡荡的,多柔和啊。
何必看这硬腾腾的竹根,和某人一样死板的碍眼。
如意还是不解,索性去监督着小厨房做晚膳,今晚娘娘侍寝,皇上点名要吃的归芪蒸鸡,马虎不得。
夏风沉缓,日影隔了亭亭如盖,也柔和了几分,见主子酣睡了过去,福娘贴心的盖了薄绸被。
越容因做了场短梦,梦里她竟然变成了长宁,娇憨羞涩的递了香囊给裴宴礼,对方竟然冷哼一声,把香囊扔到了合欢花树上,拂袖离去,任由少女满脸无措的凝视着树干。
随即,她哭哭啼啼的爬上了树枝,却一不留神,"哐当"一声坠了下来。
可她揉弄着受伤的膝盖时,裴宴礼却冷冷的睨着她,不伸手扶,反而勾唇,带了些刻薄的笑意。
忒恨人了些。
......
猛的醒来,鬓角出了汗,越容因惊魂未定。
乌发垂顺着,香腮粉白,沁了胭脂色,与漆黑的玄木椅案色形成了绝艳的对比。
夏纱遮不住丰身细臀的媚态,体态绰约,如姑苏射人,只待郎君采摘。
见四下安谧,福娘拘谨的弓腰立在一侧,她恍然回眸。周元鹤坐了凉亭处,目影幽幽,端视着她。
带了窥探人心的锐意,周元鹤难得没笑,通身龙袍泛着粼粼金光,直到看见她醒来,又变了往素温和的模样。
"因娘醒了,朕倒羡慕你,日午多眠,难怪眼底明亮,清如流珠。"
"给皇上请安。"
越容因知道今日侍寝,却不知午后他便来了,好在自己未在梦中胡言乱语,还算镇定:"都怪臣妾又贪睡了些,皇上既然来,不若喝碗酸梅桑葚酒,开开胃。"
"好。"周元鹤一甩佛串,索性脱了闷厚的外袍,长身落拓。命太监在凉亭处倒酒,见她一同坐下,举杯对盏,啄饮一口,满腔回甘。
翠绿荫凉,凉亭有风,一派爽朗之景。梅子酸涩,桑葚却浓甜,配了酒香醉人,倒是开胃的好东西。
"朕来,也是想同你说件事。"周元鹤淡淡道:"宫中夏宴,朕想让你安排。祭祀兹事体大,朕没法假手于人,索性夏宴宫里年年办,也不算难事。"
顿了顿,他继续道:"朕瞧你整日里闷着,虽然清闲,却也没个精神,不若替朕办些事。"
越容因饮着酒,手指微顿。
宫中妃嫔不算多,除却柳贵妃身居高位,纯妃、宜妃都还健在,妃位之下,陈昭容、元昭仪,再之后才是她这贵姬的位分。
再不济,还有个宫中的老人儿,郑嫔,诞育了二公主,替贵妃执掌宫馈几月,对宫中内务熟悉的很。
她没想到,皇上会让她主持宫宴,于是难免瑟缩:"可是,臣妾刚承蒙圣恩,如何就能承此重任呢?"
况且,她料不准,妃嫔之中是否有人给她使绊子。她在明处,他人却在暗处。
"朕知道你有些害怕,无妨,只放手去办。"周元鹤长睫垂了阴影,眸色里带了沉醉的酒意,握住她的手:"朕相信你。"
随即,李郑见主子气息微浮,与贵姬娘娘两情缱绻对望,连忙招呼了宫仆出去,轻轻的阖了宫门。
见四下无人,周元鹤勾了唇角,薄唇浮了梅子的艳红,握起她的手,贴近胸膛,心跳声滚烫有力、且蓬勃。
"因娘,今日朕来,便成全你龙凤花烛夜,可好?"他的嗓音带了炙热的温度,仿佛黏腻的青苔,紧贴着心爱之人。
今日,他特地服了药,只为给音娘一场最极致的欢好。男女欢好,巫山共赴,谁又如何能逃脱其中快感呢?
"皇上,晚膳还没吃呢。况且,青天白日的,臣妾实在惶恐。"
自从知道了皇帝没了生育的可能,她承宠的心思便全然淡去了。毕竟一朝皇恩,转瞬即逝。
她如今的心绪颇乱,讨好太子,也不算良策,若想抱养皇子,唯一合适的三皇子却已经被纯妃养了去,如今,两头路全然被堵死了。
见美人秀眉微蹙,做着无力的反驳,惹的他窝了欲火,周元鹤猛的抱起了她,夏纱裙裾半露在了空中,露了截粉藕般白生生的小腿。
白肌滑嫩无痕,周元鹤垂眸一瞥,神色彻底暗了下来,步子也更加急切:"不急,过会再吃。朕,想先尝尝因娘的味道。"
谁料,刚抱了美人进屋,宫门却被急促的敲响,"砰—砰—砰"。
"皇上,皇上,裴太傅求见,说是陇南急报,火急万分!"
是李郑的声音,听着焦灼万分。
周元鹤烦躁的穿了亵裤,鬓发的湿汗密密成珠,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吻了吻她的殷唇:"陇南近日旱灾,事情颇为急切,朕需得去看看。"
"皇上,朝政要紧,臣妾不要紧的。"越容因面上带了落寞,心底却松了口气。
周元鹤浑身冷气,步子迈的飞快,吓得李郑不敢多言,弓腰跟着,打搅了皇上和娘娘的合欢好事,他的狗头也摇摇欲坠了。
踏入勤政殿的门槛,周元鹤抬眉,只见裴宴礼穿了朝服,面色矜贵,好歹脸色缓和了些。
面对自家表兄,他还能温和对待。
"微臣叨扰皇上,陇南郡守急报,说旱灾加重,流民之乱愈烈。谁料恰逢大雨,旱田得以滋润,如今耕地瞧着来年有望。只是如今,仍需解决百姓一时的温饱问题,还请皇上下旨开皇仓,济国粮。"
见陇南来了及时雨,如今只需救济几月便可解决此等大事,周元鹤心头窝的火气也消弭了一些。
看着冷矜矜的表兄,漾了点笑意:"表兄克勤,朕自愧不如。只是表兄鞠躬尽瘁,可后屋空寂,若漫漫长夜只有空屋寂冷,岂非是朕的罪过?"
"再者,今日表兄急奏,朕也失了美人心。因娘若生了朕的气,表兄该如何弥补?不若也早些成家,朕也当表兄赎今日的罪了。"
周远鹤笑着调侃,却也有意促成长宁的心意,身为他唯一的胞妹,小姑娘刁蛮任性,可母后死前唯一寄托的,就是她尚未及笄的幼女。
为人兄长,自要替弟妹多筹谋几分的。
听了"因娘"二字,裴宴礼唇峰微抿,脸庞锋利流畅,更加冷凝,周身僵硬绷直,浑身透了股莫名的冷气。
所以自己是破坏了她与皇上的好事?
先替长宁给自己送香囊,又和皇上厮缠在床榻间,真是祸乱宫闱,刻意搅乱人心。
皇上龙袍上隐约带的桂花味道,像是祸水身上勾人的魄香。这么浓郁,该是挨的极近吧。
心头的燥火像在原野枯林,肆无忌惮的烧着,他努力维持着修长笔直的身姿,却难掩胸膛里难言的、莫名的酸楚。
如此耽误朝政、耽误皇上,当真是祸水,他该极力劝诫皇上才是。
可唇起合着,裴宴礼却失了声。朝臣不涉后宫之事,她僭越了,自己似乎,也逾矩了。
周元鹤见台下的人静默,一时又觉得无趣,他这表兄,称得上天人之姿,却呆板的很。
他刚要说起长宁的事,却见裴宴礼抬了眉眼,带了些晦暗之色,行礼:"微臣突然身体不适,还望皇上见谅,先行告退了。"
走时步履匆匆,莫名的失了往日的风度。
李郑瞧了眼,低头自顾自的嘟囔着:"裴大人,怎的失了魂魄一般呢。"
第8章 宫宴风波
夏宴本意是为民祈福,因而需要先行祭祀。
宗庙规矩中,本该是皇后随皇帝登泰山行亲蚕礼才是,可惜越德琇已去,柳贵妃禁闭,其余的妃嫔位分又太低,索性周元鹤独自前往祭拜。
一来二去三折腾,到了夏宴前夕,周元鹤的龙驾才浩浩荡荡的回了宫。
更别提侍寝之事了。
如今宫中暂代皇后凤印,是纯妃。对方体弱多病,不喜争宠,又要抚育三皇子,因而没怎么为难她打点宫中上下。
唯有宜妃与郑嫔。
两人同住上林宫,又与柳贵妃同一阵营,借了二公主心悸怕热的由头,把夏宴所需的数千块冰鉴借口夺了一半去。
宫里来往运送冰鉴的车来往数十辆,眼见的需求增加,内务府又安排了数十辆马车运送,才勉强补上了缺口。
"真是忒刻薄了些。这么作践娘娘,皇上如今回来,您可得消消气。"
如意性子浅又急,见皇上回来,只恨不得自己替主子说了去。
"不行,此事来日再算账。"
越容因不敢拿此事做筏子,毕竟宫中子嗣稀少,二公主又是最小的帝姬,皇上难免格外怜爱,不然郑嫔也不会如此放肆。
夏宴至,深深宫邸,纸醉金迷。
长歌苑中,鹿鸣声声,碧水环绕,中间莲花金毯铺织,是为上座的佳地。
殿上,雕龙宝座上,周元鹤微俯瞰着台下歌舞升平、鸣钟击磬,带了些睥睨天下的气势。
台基点起的檀香,烟雾缭绕,舞姬穿了薄云纱裙,莺莺切切、曼歌起舞,珍馐美食也摆了长桌。
见周元鹤眸下有乌青疲惫之意,越容因体贴的命人上了鹿茸补气汤。
"夏宴事务繁琐,多亏了音娘。来,朕敬你一杯。"周元鹤感动之余,举杯共祝。
"臣妾,荣幸之至。"越容因举杯回礼,昂首饮酒间,只觉得周边视线聚集在了自己身上。
艳羡的、好奇的、嫉妒的,诸多目光交汇。
妃嫔、储秀宫的秀女,甚至爹爹和嫡母的视线,也赫然在其中。夏宴请的是世家王侯、达官贵人,他们自然也在列。
美目一扫,瞥见了熟悉的少女,越容因冷笑。
爹爹和嫡母连越贞姿也带进了宫里,心思昭然若揭。
越家是想把仅剩的庶女也送进宫里吗?不用多想,必然是温玉痕的主意。
只是有些可笑,越州闽南名族—越氏,如今迁徙京州,竟然也要学了寒门权臣,献媚君上,获得帝心。
可惜了,周元鹤并非昏君,越贞姿也不是秾艳桃李的尤物,越家的算盘,怕是打的太响了。
可,她总感觉还有道视线,缠绕着自己,看向宫宴左侧,却是裴宴礼,对方正捻杯自饮,旁若无人的疏离。
瞥见她,却也垂了眸子,看似毫不在意。
大概是看错了吧。
宫宴开始,到了波斯进贡的歌舞伎表演时,福娘却面色凝重,递了张纸条塞进了她的手中,放在竹笏下展开。
赫然一看,竟是温玉痕的字迹:"假山一见。"
"娘娘去否?"福娘附耳问着,还带了句温氏的话:"夫人说,娘娘若推辞了......小娘的尸骨怕是保不全了。"
心下跌宕,温玉痕如此心狠,竟然拿了娘亲做筏子。她便是不想去见,也是不行了。
人多眼杂,她握紧了纸条,趁着舞姬回旋,周元鹤兴致专注时,悄悄离席。
绕过虬曲横斜的枝干,避开了上宫肴的宫人,一路辗转,总算来了假山后。可她刚一露面,迎来的却是劈头盖脸、呼啸而来的一巴掌。
"啪——"
这一掌极重,越容因还未反应过来就是一个踉跄。
福娘连忙护在身前:"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温玉痕收回了抽红的手,吊梢眼里是淬了毒的仇恨与狠辣,冷笑一声:"你还有脸来赴面?"
"母亲说的可笑,我为何不敢来?"越容因抬头,直挺挺的平视着,面前压了她一生的人,衣鬓华贵,却是佛口蛇心。
见庶女长发挽了流云髻、耳垂铛坠,雪白的东珠点缀了锦红的缎面上,她只恨不得撕碎了眼前的人。
自己的女儿,浑身冰冷的长埋黄土,庶女却借了照顾太子的名义,趁着她一时糊涂,入宫承宠,得了这泼天的荣华富贵。
想起皇上对着庶女缱绻的目光,来日万一诞育皇嗣,岂非成了东宫的劲敌?
想到这,温玉痕彻底维持不了世家贵女的体面,咬牙切齿的威胁:"你入宫最好记得你的承诺,除了照顾太子,其余的荣华富贵,最好别有非分之想。你还记得,你娘怎么死的吗?"
嫡母抛出了自以为是的杀手锏,越容因安静了下来。
没错,阿娘的死,是她一辈子难言的痛楚,都拜眼前人所赐。
她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静脉中膨胀,逐渐沸腾了起来,向四肢扩散不可遏制,强悍而猛烈。
或许温玉痕还不知道,自己认为的纯善雍容的女儿,早就害的皇上绝嗣了。她不可能会有孩子。
温玉痕觉得她懦弱了一辈子,奴颜婢膝了一辈子,入了宫成了妃嫔,也还是从前那条温吞的家犬吗?
摇摇尾巴,俯首称臣。
可是,凭什么?
越容因颤抖着站起身,捂住自己肿胀的半边脸,目光冷如刀:"凭你这么有本事,不如交待越德琇吧,让她盯着我。前提是,她还活着的话。"
嫡长女的死是温玉痕的大忌,她牙关咯咯作响,再次高抬起了手臂,准备教训下庶女。
厉风刮过,她急速落下的手掌却被来人强有力的大掌狠狠的攥住,抽脱不得。
意料以外,疼痛感并没有袭来,越容因缓缓睁开眼,却与双淡漠的瑞凤眸对上。
与以往的凌厉不同,内褶勾了极流畅的开扇,温和静默。
风声簌簌,夜色浓墨,看见有人护住了自己,她也不知怎么的,突然落了一滴泪。
裴宴礼凝视着那一滴滑落的泪,只觉得水滴滚烫,突然胸腔一颤。
滴在了他的心上。山雪摇动。
"你是何人,敢来拦我!"温玉痕见来人穿了一等文臣的锦红官袍,也不敢多加放肆,却也咽不下这口气。
裴宴礼冷冷的松了她的手,又恢复了清贵的气度,音色冷淡:"京都裴家,督察太史。想出来清净片刻,却夫人所言,都悉数听去了。"
"元德皇后虽去,但夫人仗着她的名义苛责的不是庶女,而是天子妃嫔。皇上,不喜跋扈仗势之人。"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极重,眼皮半压,带了凌厉的锐态。
越家自十年前便迁徙到了京州,温玉痕清楚,这位京都裴大人,可是皇上的嫡亲表兄,生母更是皇上的姑母,先帝的嫡长女。
比之她这岳母,更要亲近和尊贵万分。
即便有再多怒火,温玉痕也只能咬了碎牙,吞咽进了肚子里,愤愤离去。
见温玉痕已走,她还蜷缩在地上,未曾起身。而福娘,则跑去了不远处的井中替她打水敷脸。
红肿着脸回了宫宴,怕是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裴宴礼刚要转身离去,瞥见眼越姬低垂了头颅,只留了柔顺的乌鬓,环抱住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他只觉得腿上被灌了石泥,抬不起来。
越容因羞愧不已,昔年不堪的往事,却被裴宴礼听了去,只怕他更加鄙夷万分。京都风光无限的公主府,怎么会有强迫、污蔑、通奸这些污秽的事呢。
常人难以接受的阴暗,却是贯穿了她当前的一生。
周边静谧,想来裴宴礼已经走了。她刚抹了把泪,准备起身,却一个趔趄,又摔到了地上,柔嫩的手掌心也被蹭破了皮。
吃痛中,眸前突然出现了双皂底短靴。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腕,缩了手心,避开了亲昵的可能,递到她的眼前。
"拉住我。"
如侵立删《 贵妃娇又媚,禁欲太傅拿命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