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喜欢阴暗潮湿，喜欢猫的人气味如青草

猫拾荒

我妈认真思考了一下猫大爷的处境，得出来的结论是：猫大爷缺钱。我妈并不太明白钱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她的直觉告诉她，钱对于人，就像食物对于猫的作用。猫们不是也经常为了争抢食物而发生争斗吗？即使是我妈和我爸，也为到处找不着吃喝发过愁，他们知道挨饿的滋味。

说到钱，我妈想起了以前的一段经历。她跟我们说，有一年夏天，她在四处闲逛的时候，碰到了一只漂亮的绿色塑料瓶子，瓶盖拧开，和瓶子一起被人扔在绿地旁的座椅下。我妈见到瓶盖，就像所有猫一样，踢着玩起来。没想到，玩耍时发出的“乒乒乓乓”的声音，吸引过来一位老奶奶。老奶奶看见我妈，就笑眯眯地说：“小猫子，真懂事，发出声来告诉奶奶这儿有瓶子哈？你玩你的盖儿，瓶子奶奶拿走卖钱去喽。”这件事之所以给我妈印象深刻，是因为很少有人这样跟猫说话，像对待自己的小孙女、小孙子一般。也是因为这位老奶奶，我妈才知道，塑料瓶子可以卖钱。

我妈是只聪明的猫，她灵光一现，立刻想出一个主意。她跑到猫舍跟猫们商量：“闲着没事给猫大爷捡瓶子吧，猫大爷卖了钱，也好养活咱们呀！”

并不是每只猫都愿意干这事。猫们跟人们是一样的，往往每只猫都有自己的主意，加之有的猫好动，有的猫懒惰，响应者拉拉杂杂。不过，毕竟有几只猫愿意效劳。这时正值冬天，街上和花园绿地很少看见瓶子。就算看见了瓶子，遛弯的老头、老太太们下手更快。那些老头、老太太勤俭了一辈子，到老了闲来无事了也停不下手脚，往往出门就带个大塑料袋子，走到哪儿，看见报纸、瓶子，就赶紧捡到袋子里。也许，他们过着比我们猫还要缺吃少喝的日子，我妈常这样想。

捡到瓶子，拿回猫舍，对我们猫来说，也是比较困难的。那么大的瓶子，虽然不重，但我们不是狗，可以叼起来就跑，我们的嘴太小，对瓶子无从下口。只有一种办法——踢回来。距离近还行，距离远就得放弃了。

于是，猫舍的几只猫包括我妈在内，就在猫舍周围寻觅起来。草丛里，灌木下，垃圾箱，都是他们寻觅的地方。还真找到两只，他们就轮番地踢着这两只瓶子往猫舍赶，好像在进行一场足球比赛一般。幸亏是夜里做的这件事，没有人看见，不然，说不定也会被人爆料给报社，引为奇谈呢。

几天下来，猫舍门里堆了两三只瓶子，还有几只卖不了钱的小药瓶什么的，也被不知哪只猫给收集了来。瓶子堆在那儿，一直也没引起猫大爷的注意。直到有一天，猫大爷拿着大扫帚打扫猫舍院子，才奇怪起来：“咦，谁往这儿扔的瓶子呀？”他弯腰捡起来，后来和家里收拾出来的一堆破烂放在一起卖给收废品的人了。

我妈不知道猫大爷卖了多少钱，只看见上门收废品的小伙子给了他几张小绿票子。我妈跟我们说：“这下猫大爷有钱了，可以给儿子学费了。”她感觉幸福极了。我分明记得，当初猫大爷给他前妻的钱比这个绿票子大，而且是粉色的。可是，我不愿意打断我妈的幸福感，如果她沉浸在幸福中，我只希望她更幸福，我不愿意扫她兴。我妈这些天，为了知恩图报，已经累瘦了一圈，我们和妈妈偎依在一起的时间也比平常少了许多。我要珍惜躺在她怀里的幸福时光。我总感觉，这种时光不会永远存在。早晚我们要长大，离她而去。

我有一个好妈妈，我爱她。

我妈经常给我们讲猫大爷的这些邻居。他们对待猫舍的态度并不一样。

有的人，比如像住在5层的几个合租房子的外地年轻人，他们每天早出晚归，对周围视而不见，忙着打工挣钱。他们一睁眼就得面对房租、饭费、车费各种花销在这人潮涌动的大都市，他们自己生存都很困难。我妈说，有一次，他们中的一个小伙子看见猫舍里的小猫崽很可爱，就偷偷抱走了，养了几天，又悄悄送回来了。小猫崽回来说，那几天，小伙子都是半夜回家，回家来倒头就睡，他给她饭盆里放了一大碗用水泡软的猫粮，几天不换，难吃得她都懒得闻。她就天天叫，妈妈，吵得小伙子睡不着，就把她放回来了。

还有不少人，家里就养着宠物，对小动物充满了爱意，他们是最安全的人，不仅对猫舍没意见，还经常帮猫大爷“鼓捣”。像猫舍的这些家具，多数都是他们赠送的。他们家里的家具用旧了，想换新的，就把旧家具搬下来，送给猫大爷。还有人经常买点香肠、猫粮、妙鲜包、猫罐头这些对于猫舍里的猫来说，闻所未闻的美妙食品来发放。猫们都把碰上这样的机会视为撞上好运。但因为时间不固定，投放的人员不固定，猫要碰上一次，也的确不容易。

但是，有几类人是要防的。哪些人呢？

一类是纵容自己宠物狗的人。猫狗对阵，猫经常要吃亏，狗抓住了猫的这个弱点，简直是以此为乐。而无聊的狗主人，常常坐视不管，看着猫狼狈逃窜，暗暗欣赏着他们的狗敏捷的身姿。猫舍里的猫经常为此受伤，但因为猫大爷要出去拉活，没人保护我们。即使爱猫的邻居看到了这种场面，碍于情面，他们也极少提醒狗主人要拦住狗。

一类是极端讨厌猫的人。猫大爷能上报，就是这些人捣的乱。他们不喜欢我们猫，非说我们脏，有跳蚤，叫声扰民。我们猫恐怕是自然界最爱干净的动物了。我们每天梳理自己的毛发，用舌头舔个不停；我们大小便后都要用爪子刨土盖上；每天我们要睡上十几个小时。我们是一群安静温顺的动物。说我们脏，那也是因为我们流浪的生活太艰难了，缺吃少住，挣扎在生存线边缘所致。但这些人不管，他们利用各种机会驱赶我们。更有残忍的人，还会对我们下毒手。他们往往把自己的不如意发泄在我们身上，这样的人最可怕……

我们战战兢兢地问妈妈：怎么能认出这样的人呢？

我妈嫣然一笑——我们猫是会笑的，对这点人们往往认识得似是而非——我妈的笑真迷人，金黄色的脸映衬着美丽的斑纹，她实在太漂亮了。

我妈笑着对我们传授说“好人坏人，他们的气场不同，身上的气味也不同，我们猫积累到一定经验后，就能闻出！喜欢猫的人，气味如青草，我们闻着很舒服，甚至愿意在他腿边蹭一蹭；讨厌猫的人，身上的气味就像清凉油那样刺鼻，猫一闻到毛都会竖起来，撒腿就跑。但是猫分辨气味的本领得不断修炼才能得到。而坏人的气味也是千变万化，猫也要不停地修正。”

唉，做一只猫，也这样千难万难啊！我伸了个懒腰，往妈妈的怀抱深处扎去。她的皮毛长长的、软软的、松松的，盖住了我的双眼。妈妈，如果你永远在我身边，我啥也不怕。

夜里，呼啸的北风中，隐约传来猫的叫声，我们都竖耳细听，好像是一只受伤的猫在求救。猫大爷也从睡梦中惊醒，“噌”地坐起，听了一会儿，待不住了，穿上大衣，出了门。我妈也在猫大爷出门的瞬间，迅疾地从窗缝跑了出去，她要看个究竟。不久，户外就传来吵吵声，像是猫大爷在和人理论。

后来，我妈回来告诉我们：猫大爷出门后，躲在暗处观察了一会儿，看到了一个遛狗的人拿着弹弓打猫。那人弹弓打得极准，猫被打中头部，疼得叫了起来。猫大爷上前质问他，怎奈二人言语不合，很快就扭打起来。后来，连警察都来了，这才把他俩分开。猫大爷和那人都去了派出所。

猫大爷是在后半夜回的家，他脸上有个血道子，水流似的血迹已经干涸。他显得疲惫不堪，勉强脱了大衣，倒在卧室的床上，就一动不动了。我们都担心猫大爷是不是死了。

第二天，猫大爷也没出去拉活儿。他从猫舍的犄角旮旯找来早先收藏的粗铁丝，拿钳子吭哧吭哧地弄弯起来，原来他要制作一把弹弓。弹弓弯好了，找不到皮筋，他就把自己一条秋裤给拆了，抽出腰间的皮筋，对折好，裁好长短，捆成双线。

猫大爷自言自语道：“人不犯猫，我不犯人，人若犯猫，我定不饶。”

自此，猫大爷决定每天夜里都要在猫舍周围巡视一圈。

我们问妈妈，那个拿弹弓打猫的是谁？我妈说，是老王，并告诉我们，老王也是这个楼里的怪人。

她说，以前老王碰见野猫，总是上前踢一脚。猫多灵活啊，他根本踢不到。后来，他经常踢翻小区各处好心人放的猫盆猫碗，把猫粮和水弄得满地都是。大冬天，猫要是能喝上一口水很不容易，为此，猫们都学会了忍渴，因为它们往往几天也喝不上一口水。好在猫的忍耐力很强，就是一个月不吃不喝，也能勉强活下来。小区里的好心人放的水，在隆冬，一会儿就会结冰。我们猫能喝上这口水，也得抓住时机，并不容易。所以，猫们把水看得比猫粮还珍贵。但就是这样来之不易的一碗水，还经常被这个老王一脚踢翻，真是雪上加霜。

老王后来就训练他的狗追猫们，其实狗不用训练就有这个本性，可他还嫌不够，拿个酷似真猫的毛绒玩具猫，扔来扔去，让狗去咬。等那个毛绒猫被咬烂了，他就拿我们真猫下手了。他的狗很笨，几次围追猫们，求生欲强烈的猫们都逃脱了，有一次，我们猫舍里最勇敢的我们的爸爸，甚至还把他的狗脸抓伤了一道。老王后来也改变了策略，他自己亲自上阵，先用弹弓把猫打晕，再叫狗去咬。他经常兜里放把弹弓，看四下无人，才掏出来打，毕竟他也知道这样做并不光彩，被人看见，麻烦不少。这回，猫大爷跟他干了一架，他出门都是气哼哼的。

我们问我妈，他现在是什么样。我妈早晨出去遛弯儿正好碰见了这个人。她跟我们说，老王背着手在花园里走，身边跟着他的狗，他佝偻着背，边走边自言自语：

嘿，你说这是什么世道，儿子长大了不养老子，娶了媳妇生了崽子，一家子继续啃老子。啃老啃老，我都快被他们啃成白骨头了！他们不劳而获，我没辙，谁让他们还叫我爸爸和爷爷呢！可这群懒猫，凭什么有这么多人白养他们！这群猫干活吗？！要它们有什么用！我这是清理祸害，警察倒没收我的弹弓。猫大爷，什么猫大爷，我看这人纯粹是一猫孙子！

我妈把那个老王说话的神态和语气学得活灵活现，我们围在妈妈身边听得哈哈大笑，都发出喵喵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