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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打工族40岁女性婚姻的痛点 她结束凄凉打工生涯返乡

人气:488 ℃/2024-01-03 21:26:05

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签约作者:尧耳 | 禁止转载

1

秀下了中巴车,看了一眼陌生又熟悉的街口,开始往家的方向走去。

想起家,秀有些黯然。父母住着的老房子无论多么破旧,怎样朽坏,那都是她最先想起的家,也是能带来幸福和温暖的地方。可是已经结婚的事情就像一根鱼刺梗在喉咙里,那是另一个陌生的家,有一位面容模糊的男人和背后的几张脸孔,组合成她在法律意义上的“家”。

怎么和这个男人好好过下去,是秀一直在路上想的问题。

从老房子到镇上这条路,她整整六年没有踏上过。

远处薄雾中的山坡和树林依旧未变,眼前的小楼和路面却已然陌生。她和阿玉追逐着买糖果的副食店已经变成了超市,二舅用石板搭起的猪肉摊位也消失不见,那块凝结着猪血的青石板下面,总是藏着可以给她提供零花钱的木盒子。取而代之的是一排铁架,冷冰冰地杵在路口,没有一点招揽客人的热情。

倒在血泊中的男人突然从脑中冒了出来,画面像极了二舅把肥猪放在石板上,捅死、放血,然后浇上一大锅开水拔毛宰割。想起那张垂死挣扎的脸,秀的心里生出些凉意,打了个寒颤,她定了定神,这才把思绪拉了回来。

村上的小学只有三个年级。从四年级开始,她便和阿玉结伴到镇上读书。两个女孩大约要用两个多小时走完这十公里的路。阿玉是个可怜的女孩子,很小的时候,父母便去马尔康采药材挣钱,结果一不小心从山上摔下来,双双殒命。从此阿玉就跟外公外婆相依为命。秀的父母喜欢这个懂事的孩子,便经常让她给秀做个伴。

冬天里去镇里上学,出发时天还未亮起来,父亲就会举着个火把,领着她去接上阿玉,然后再送她们翻过坡顶。她和阿玉一边玩闹一边赶路,有时走到垭口,再往回望,还能看到父亲举着火把站在坡顶。小小的一个身影,在火光的下面让人心安。

上初中时,邻村的福生加入了步行的队伍。福生并不是本地人,听大人说他的家原本在很远的湖北省,那是一个诗人的故乡,但为了修建一座全世界最大的水电站,需要在长江上用大坝拦住江水,附近所有房子都会被淹在水中。父母带着福生投奔这里的一位亲戚,在此重起炉灶、安营扎寨,他也就成为了一个插班生。

最初几天,秀和阿玉总是在爬坡的路上碰到福生。福生不怎么说话,但是爱笑,默默地跟在后面,听她俩一路叽叽呱呱。转头看他,他便抬起头,傻傻地笑一下。

秀的父亲见这孩子老实诚恳,每次把秀和阿玉交付给他,便不再往前走。往后,福生就提前走到村口,也不急着叫人,只是低着头,用木棍拨弄着地上的竹叶,等着她俩出门,三人再一同往学校走。

后来土路被拓宽、平整,修成现在可以通车的水泥路。可是秀却早已不用起早贪黑地上学了。初二没结束,她便认定自己不是读书的料,那些方块字、英文字母和化学符号在眼前旋转、融化,糊成一团,什么都看不清,满脑子里全部漂浮着表姐的脸。

外出打工没两年的表姐回家过年,穿金戴银、花枝招展,十个指甲涂得花花绿绿,嘴唇比刚喷出来的猪血还红。她给秀描述了一个充满着浪漫和神奇的世界,比眼前的青山绿水和书本黑板精彩了一万倍还不止。秀的心开始荡漾起来,她再也不想被关在这个穷困偏僻的地方。

父母在床上嘀咕了一宿,早上起来便同意了秀的决定。女孩子读书本也没多大用处,出去见见世面也好,挣几年钱再回来,找个本分的家庭嫁过去,这一世的父母责任也就基本尽到了。于是秀退了学,跟着表姐到了深圳打工。兜兜转转,一混就是十多年过去了。

没有了伙伴,阿玉跟着也退了学。念在外公外婆身体不好,阿玉便没有出去打工,在家厮混了两年,很快嫁给了福生。两人呆在家里养猪养鱼种果树,虽然没有多大的富贵,但似乎也过得不错。

几年后,秀同邻村一位老实本分的男人糊里糊涂结了婚。父母早就急着给她找对象,碰上媒人介绍,看了几张照片,打了几个电话。秀对他没什么热情,但也说不上反感,找个春节回家来,就简单草率地把婚礼办了。

结了婚没待几天,两人又出门去打工。男人在新疆库尔勒给钻井队做后勤,中途来过汕头几次,但每次都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要男人过来,秀就请假不去上班,待在出租房里陪他。

两人有心借这个短暂相聚的机会积极行动,完成播种繁殖的重要任务,但气喘吁吁忙碌半天,秀的肚子却始终没有动静。父母在电话里也旁敲侧击地表达过焦虑,但这事情都是上天在安排,说急了,秀索性不回家,加上火车票难买,飞机票又贵,这一拖就是六年。

生孩子、修房子、过日子,就像一块块漂亮的红绸在脑海里盘旋,秀暗暗下定决心,要用它们盖住过去的全部阴影。

2

秀走在宽阔的水泥路面上,身旁时不时有摩托突突突响着跑过去,或是一辆挤得满满当当的面包车,窗口露出满面春风的人们。但凡经过的人,都会在秀的身上注目几秒钟。秀望着前方的路面,目不斜视,心里却有几分得意。

下车时,她特意朝中巴车的后视镜瞥了一眼:马尾辫、柳叶眉、瓜子脸,齐整的刘海微微遮住修长眉线,腮红与唇色相得益彰。一张标致的美人脸蛋,美艳得恰到好处。与之搭配的是一件红色羽绒外套和黑色紧身打底裤,在这落后闭塞的乡村公路上既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又不会显得过于前卫和风骚。

到了县城,秀就想着绝不能让村里人看到自己邋遢的样子。她找了个旅馆,说自己身份证掉了。看在拿出的纸币千真万确的份上,老板开了房间给她。秀在那里洗掉了一路的风尘,又去商场买了几支口红眉笔,换了一身不贵却又亮眼的衣服。这才揣着剩下的钱搭车回家。

正胡乱想着,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秀?回来啦?”

秀转头看,路边站着一位干瘪矮小的老头。他穿着旧得发灰的棉袄,有几处线头绽开,露出里面板结的棉花,破裂的领口里面套着好几层毛衣,就像他脸上的皱纹那样杂乱。一顶毛帽子扣在脑袋上,如同尚未脱完皮的干核桃,乱糟糟的花白胡子中,露出两颗浊黄眼球。

“海二伯,是你啊?”

“你爸妈整天念叨着,终于把你给盼回来了。”

“是啊,走得再远,还是要回家啊。你身体还好吧?”

“好得很,大家都晓得,我就是个死不了的老妖怪。”

“哈哈,海二伯你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好玩。”

小时候,秀就跟着大人叫他海二伯,他对秀也总是慈眉善目。见到他,秀的心中生出了几分温暖。

“来,海二伯,这包糖拿回去吃。”

“哎呀,你太懂事了,这么远还记得给我带东西。”

海二伯露出笑容,搓着手。

“你这孩子从小就心肠好,以后一定会有好报的。”

“好,海二伯,我先回家去了。你也保重身体!”

“快回去吧,你父母盼了好久了。”

无儿无女,老伴早早死掉。村里的人都以为这糟老头子独自活不到几年,但海二伯没有消沉,相反却越来越精神。

没事就四处闲逛,见到谁家吃肉喝酒,他主动说“肉好香,我来吃几块”,就直接坐到桌上。走到地里,看看大家种的蔬菜,喃喃自语“这豌豆尖好水嫩”、“辣椒再不摘就老了”、“我拔根萝卜看看熟了没”,拿着菜就回家。任何红白喜事更是少不了他,不请自来,说几句恭维话,坐在主桌上喝酒抽烟,自得其乐。

他不怕别人的讥诮,无论冷嘲热讽全部听进耳朵,他依然是嘿嘿一笑。加上在家族中辈分高,大家也要给他几分面子。除了低保补助,镇上又时不时地来慰问。海二伯反而越发滋润,同辈老人都没熬过酷暑寒冬,他却没心没肺地活到现在。

说是回家,却并不是回娘家。虽然相隔不远,作为已经出嫁的女人,她最先还是该回自己男人的家。

熟悉的池塘、晒坝、土埂,熟悉的青冈林和大院子,秀却开始紧张起来。碰到的几个后生她都叫不出名字,只好抬头笑笑;池塘旁边几个孩子正在舀水捉鱼,闹闹嚷嚷,在山林中听来如此遥远;隔着池塘,有男人在用锄头挖地,仿佛是福生,秀又不敢大声喊。那男人抬头看了她几眼,又埋头下去干活。

后背沁出一层汗,秀把羽绒服脱下来拿在手上,又走了几里地,男人和她的家便到了。这个地方是男人的父母分给他用来结婚,两位老人还是住在对面半山的老房子里。

然而她也只是办婚礼的时候住过几天,之后便一直空着。附近修起了好几幢贴瓷砖的小洋楼,让这几厢平房更显寒酸和破旧。

敲了敲门,没有人在。男人元旦节回来后便没有再去库尔勒,可能是别家串门或者到镇上去了吧。她凭着记忆,在右边石墙上挂着的破胶鞋里找到钥匙。打开门,一股酸腐的味道扑面而来,门口透进的光线隐约照出堂屋胡乱堆着的粮食和农具。

走到灶屋,和堂屋差不多的杂乱,不知道男人一个人在家里是怎么过的,木柜上的灰尘薄薄一层,保持着均匀的厚度。

她把灶台简单收拾了下,从屋后抱来稻草和干柴,红色火苗在灶膛里燃旺,热烈地跳动着,终于让这个家有了几分生气。

水还没烧开,男人就回来了。他直接从灶屋的小门钻进来,秀抬起头看他,一张脸被火光映得通红,男人的眼睛似乎也被点亮了。

“回来了?”

“嗯。”

随后便是沉默地做饭、吃饭、洗碗,中间似乎聊了几句,但秀期待的事情却并未发生。直到她舀了一盆热水,说要把全部柜子擦一遍,男人才扯了扯她的衣服,示意她上床。

第一次草草结束,不过秀却觉得很好,这证明男人还是保持了他的本分。她也控制着自己不去想城里的事情,抽出手,把手指插进了他的头发拨弄着。

“我们都不出去了,去镇上买个门面开服装店,把爸妈接上去,再生个儿子,认真把他养大,好不好?”

男人似乎还沉浸在快感之中,没有搭腔。

“你不想去镇上的话,我们就用现在的钱修一栋旁边小春他们那样的房子,种种树养几头猪,也可以过得很好。”

隔了半刻,她听见男人低声问了一句:“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房间里一片死寂,黑得看不清彼此的脸。

3

接连两天,秀哪里都没去,把家里彻彻底底打扫了一番。太阳也支持她的劳动,每天都出来露脸。洗好的衣服把院坝挂得满满当当,像是在开展销会。她还把粮食和农具都收拾到窖房里,再把所有的木柜、桌子和地面都清扫了一遍。

好歹把眼前的家务事都做了,秀坐在堂屋的板凳上,满意地审视自己的劳动成果。空气中飘着一股洗衣粉的香味,屋后的竹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今年是一个暖冬,院坝里洒满了阳光,也可能是春天提前到了。

这几年城市的生活,想来就像一场梦,只有寄给父母的汇款是真的,她摸摸放在衣服下面的那张卡,硬硬的一小块。就像青瓦缝隙里漏下来的一丝阳光,是秀唯一的希望所在。

每天昏睡到下午,洗漱吃饭化妆,在店里待到半夜;只有每个月来例假的几天可以出去逛逛街,游玩休息。几张男人的脸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丑陋而亢奋,还有淌满房间的鲜血,冰冷生锈的水管,她又打了个寒颤。

两个小女孩追逐着跑进院坝来,咯咯咯地笑着,跟她和阿玉小时候一模一样。她拿出几颗奶糖,伸手招呼她俩。

“小妹妹,过来吃糖。”

两个小女孩也不怕生,蹦跳着跑进来。

“谢谢阿姨!”

“你们多大了?”

“我们七岁了。”

“我比你大!我八岁了。”

“你们的爸妈是谁啊?”

女孩报出了几个依稀记得的名字,有两个是她儿时的玩伴。

“来,再拿几个放在口袋里。想吃的时候再来找阿姨要。”

两个小女孩笑得满面春风。

“小琴,谁叫你们到处乱跑的?快出来!”一个女人站在院坝外面叫喊。两人赶紧收回手,跑了出去。

秀也跟着站起来,她看着那个女人,女人却冷着脸,眼睛斜觑着旁边的楼房。

“赵芳,快进来坐坐啊?认不得我了?”

女人仿佛没有听到她的招呼,等到女孩跑到身边,她才牵着她俩的手,转身就走。一边骂骂咧咧。

“快掏出来丢了,这么脏的东西吃了要拉肚子!以后不准再往这边跑,听到没有?”她把口袋里的奶糖搜出来,一把丢在了旁边的泥地里。

秀决定出去走走看看,顺便把男人找回来。

她洗了脸,没有再化妆。还换了件素净一点的蓝色大衣。遇到人,她都热情的打招呼。但除了几位长辈,很多人都是看到她,远远地从另外的田埂绕开,没避开的男人,就对着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冷安政在村口池塘边开了个杂货店,架了几张桌子。许多人都围在那里打麻将看热闹,秀远远就听到众人的喧哗。

她走到一旁,看着热闹的麻将桌,在里面似乎没看到自家男人。

冷安政从店里拿了一条烟出来,看到她,“你是冷科家的媳妇?坐,坐。”

她点头,“我就来看看我家冷科在不在。”

“他又不爱打麻将,我们也没看到,你到院子里或者后山上去找找吧。”

“哦,晓得了。”

听到他俩说话,有围观的人抬头看了秀几眼,马上又转到牌桌上。秀说完也没马上走开,又把围着的人打量了一遍。桌子上的四个人打得正起劲,她站着这方的男人打出一张牌,说:“二条!”

“杠!摸一张乖乖牌!四条,再下个雨!”那男人又摸了一张牌,用拇指慢慢地审探。

“自摸!自摸!”旁边几位看热闹不怕事大的起着哄。

“八条!清大对杠上花!满了满了!哈哈哈哈!”那男人“啪”的一声把麻将拍在桌子上。

众人跟着吼起来。点炮的男人摇着头把牌推到中间搓洗,口中骂骂咧咧:“真他妈遇到鬼了,手气这么差!”

侧面一个女人推了推他的手臂,使了个眼色,他转头看到了秀。

“你不是找你男人吗?怎么不快走?你还想害我输多少钱?”

秀瞬间涨红了脸。“你自己输钱,怪我做什么?”

“你是冷科媳妇嘛,这村子里谁不认识?都晓得你是在城里挣大钱的,快去挣钱吧,别在这里影响我手气!”那男人阴阳怪气地说,围观的人全部把秀盯着,看得她满脸通红、全身发热,一股血涌到脑门。

“你,你老婆才出去挣钱!”秀想辩白几句,喉咙却突然被什么堵住了。

那男人气势汹汹站起来,作势要打她,手都举起来,硬生生被冷安政拉住了。

他怕吵起来影响生意,出面打圆场,“好了,好了,快去找你男人吧。东娃子,别生气,说不定下一把就自摸极品,来,抽支烟消消气。”

旁人也有人劝他,“快打牌,快打牌,跟个女人计较什么?”

秀低着头,咬着嘴唇,“不能哭,”她在心里默默想着,定了定神,恢复了平静的表情。她回头看了一眼,记起那个男人似乎叫做冷学东,按辈分是冷科的一个侄儿。她走过晒坝,钻进了竹林,一边听见人们还在叽叽咕咕的谈论着。

“出去挣钱也就是了,还好意思回来,脸皮真是比城墙还厚!”

“以后她要是洗衣服,不把我们村里的水都搞脏了?”

“她男人不知道怎么有脸还住在村子里。”

秀在后山顶上找到了男人,他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一棵在风中摇摆的枯草出神。她走到她身后,一起看着山下。直到他察觉到背后有人,转头看见她。

“你怎么来了?”

“走,回去了。”

“回去做什么。”

“这里有什么好看的?回去商量下房子的事情。”

“有什么好商量的,我要是有钱,就在水泥路边修新房,那里不是空着一块地么?找村长说说,就用我们这块宅基地交换那块地,不然再加上我爸在后山那几分土,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人种庄稼了。”

“好,就在那里修。”

“你挣了大钱吗?”男人盯着她。

“不大,但是有。”

“在哪里?”

“在卡上,但不晓得拿得到手不。”

“那还说个屁!”

虽然嘴上漫不经心,男人还是站起来拍拍屁股,两人沉默着往山下走。

秀想起小时候把牛牵到山坡上吃草,下山时自己在前面走得太快,把牛鼻子扯痛了,那头大黄牛“哞”的一声,从山上狂奔下来,要不是阿玉一把将她扯到旁边,她肯定会被牛顶翻在地,并且踩上几脚。她想着身后的男人,觉得自己就像是牵着一头牛。

回到家,早早吃了饭,她和男人并排躺在床上。

“那天你说村里人说什么?”

“没什么。”

“那你问我,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什么没什么意思?”

“你别问了行不行?”男人被激怒了。“我不说你还要追着问,你是傻瓜吗?看不出村里人眼睛里都装着什么吗?”男人翻过身,不再理会她。

秀口里的话被活生生噎了回去。

第二天,秀没有同男人说话。她简单收拾了点衣服,准备回父母家。路过池塘,她又看见一堆人围在杂货铺上打麻将。她转身从公路上了黄桷坡,远远地绕了过去。

4

回到自己家,母亲早就炸好了她最喜欢的鱼皮花生,还有一大锅香肠腊肉。她在堂屋把包放下,赶紧跑到灶屋偷吃了几片香肠,又抓了一把鱼皮花生捧在手上。

“你是这辈子没吃过肉,还是饿鬼投胎?”母亲取笑她贪吃的样子。

“在外面哪里吃得到这么香的肉?”

“自己喂的猪,一点饲料都没沾过,又用柏树丫熏过,你多吃点。”

母亲絮絮叨叨,给她讲这几年村里人靠种植柠檬挣了不少钱,但是为了让柠檬长得更大更漂亮,他们给果树打农药,却把井水和河水都污染了。村里越来越多的人得怪病,好多人都不愿意再回来。

母亲说:“大家都给柠檬打农药,柠檬是催大了,但挣的都是昧心钱,老天爷要报应的。农药落到了井水里面,人喝了就会生病。阿玉那么好的孩子,年纪轻轻的就得了癌症。”

“阿玉得了什么?”

“之前以为是妇科有问题,去县城检查才晓得是癌症。”

“福生没带她去治病?”

“这病我们农村人哪里治得好?听说住在医院每天都要几大千。福生这几年承包鱼塘种柠檬,挣的钱拿过去几天就没了。各人有各人的命,阿玉是个好孩子,从小就跟你走路去上学,满山遍野的疯跑,但是老天爷要收走她,谁也救不了。”

“那我明天就去看她。”

“要得,去给灶里添一把柴,我把这盘腊肉和蒜苗炒了。”

秀坐到灶膛前,拿火钳把下面的灰掏掉一些,然后又加了一把枯枝和几根木块。她抬起头来看母亲,隔着油烟和水汽,母女俩对望了一眼,笑起来。

“等会你爸回来,你不要在他面前提冷家的事情。”母亲一边把腊肉铲到盘子里,一边跟她说。

“怎么了?”

“唉,你爸老了,脾气越来越怪。”

晚饭都上桌了,父亲才摇摇晃晃的回来。秀站在门边,他斜着瞥了一眼,便坐下来,端起酒杯开始喝。

秀和母亲也坐下来吃饭。

“怎么回来的?”

“坐的汽车。”

“准备呆多久?”

“不呆多久,不,不走了。”

“你是老糊涂了?娃娃刚回来就说走,这哪像个亲爹?”母亲嗔怪着父亲。

“今天到的?”

“没有,前几天。”

“已经回过冷家了?”

“嗯。”秀发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低。

“来,先喝碗汤。你去给你爸再倒杯酒。”母亲拿过秀的碗,往里面舀了满满当当的肉片和豌豆尖。秀走过去把父亲的酒杯添满。

“你其他怎么打算,我不管你。但是你不要再去冷家了。我找村长过去谈谈,把你俩的离婚手续办了。”

“不。”秀看着碗里的肉,没有动筷子。

“当时你妈成天担心你嫁不出去,急急慌慌地答应下来。你们的事情从一开始我就不同意,那冷科一看就没本事,像个缩头乌龟,这么多年没过来看过我们一眼。他们冷家都不是些好东西,不管男女都阴阳怪气没个人样。连我都听到些风言风语,你再过去的话,绝对要吃亏。”

“我自己吃亏,不用你管。”秀的脸又开始滚烫起来,她咬着嘴唇,几滴眼泪落在了肉汤中。

父亲气得端起酒杯一口吞尽,从鼻孔呼出的粗气发出响声。秀嘤嘤地哭出声来。

父女俩没有再说话。晚上躺在床上,那边房里一直传来母亲嘀嘀咕咕的声音。秀曾经设想给父母买保暖内衣、皮帽子、风湿药、血压器、按摩坐垫。可是现在她两手空空地回家,身上也没有更多的钱,卡上的钱又不敢去动。在外面受再多的苦也无所谓,但是睡在家里的床上,秀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5

第二天吃过午饭,秀便走去阿玉家。也许是阿玉的病花了不少钱,他们也还没修楼房,破旧的平房显得寒酸。秀看见门开着却没人,于是站在门口喊了几声:“阿玉,阿玉!”。从门里钻出来的却是福生。

这些年他一定吃了不少苦,灰头土脸的样子倒像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嘴边的胡渣没有清理,头发也乱蓬蓬地竖着。上身穿着皱巴巴的西装,脚上却套着一双破旧的胶鞋。

一开始,福生还没认出她是谁,露出疑惑的表情,问:“你找阿玉?”

秀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几秒后,福生才恍然大悟,脸上迅速泛起欣喜的神色,随即又为自己的装扮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他招呼着秀进屋去坐。

“这几天太忙,没来得及打扫,你莫见笑。”

福生又对着里屋喊:“阿玉,快看看谁来了!”

秀跟着福生走进里屋,昏黄的白炽灯下,阿玉躺在床上休息,听到有人来了,便用手撑起身体来看。福生赶紧过去扶着她靠在床头。

“秀?”阿玉脸色苍白,消瘦了不少,已经没有了头发,用一顶毛线帽子盖在头顶。

“是我啊,好久没看到你了。”

“一直听说你在大城市。来,让我仔细看看,一点没变嘛。”阿玉笑起来。

“什么没变,都快成老太婆了。”

“你是在说我吧,看我这个样子才是要入土的人。”

“别成天胡思乱想,说这些废话。赶快好起来,以后我还要你多陪陪我呢。”

秀握着阿玉的手,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她。秀刻意不去注意对面木柜上的一堆脏衣服,也努力想忽略掉墙角发出尿臭味的木桶。看到她们俩在说话,福生默默地退到堂屋,独自摆弄着他的工具。

“给我说说你这几年怎么过的吧?在大城市过惯了,是不是看不惯农村了?”

“城市有什么好的?大家谁都不认识谁,各自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有的住门对门,一辈子都不认识。还有饭菜又贵又难吃,全部都打了药,哪有我们农村的新鲜!”

“那你还一去就待好几年?”

“挣钱呗,还能为啥?这次回来,我本来不准备走了,但现在也不晓得怎么弄。”

“怎么了?”

“我爸不喜欢冷科,总叫我同他离婚。要是真的离了婚,我怎么可能还在家里呆着?”

“你自己想不想?你对冷科感觉如何?”

“我也不知道,就这么过可能也过得下去。我爸说他们冷家的人不好,我过去生活要吃亏。可是未来的事情,谁又说得准?”

“要不是得这病,我们本来也可以过好一点的。福生虽然不怎么爱说话,但是肯做事。这几年要不是他撑着,这家还不晓得穷成什么样。本来说挣点钱把房子修了。结果我这病一拖着,就什么也做不成了。唉!

“还是你幸福,我经常叫福生去打听你的情况,都说你在城市无牵无挂地挣大钱。可是我不行了,孩子才上学,父母也老了。我以前还能挣扎着做点事,这几个月都只能躺在床上。还好福生没有把我丢下。我叫他另外去找个老婆,别在我身上耗时间花钱治疗了,他又不听。”

秀别过脸去,悄悄擦眼泪。在病人面前最忌讳的就是哭,但阿玉的话又让她心酸得不行。她借口出去上厕所,平复下情绪。

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她低着头走出厕所,突然有人站在跟前,她一个恍神,迎头撞上。赶紧后退几步,定神一看才发现是福生。

“啊!吓我一跳。”

“请你多陪阿玉说说话吧,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有什么事情,我都可以帮你。”福生望着她,眼神中透出一股真诚。

“好,你放心。我会陪她的。”

秀回到里屋,看见阿玉的脸色似乎红润了些。

“是不是不太习惯了。大城市没有这种厕所吧?”

“其实你不知道,大城市有好多人还没我们农村过得好。你知道有些没工作又不勤快的人,就跟村里那些懒人一样,活得很辛苦。我们农村人好歹还不缺粮食,但城里什么都要买,房价又贵,那些穷人只有晚上去菜市场拣点菜叶吃。”

“你是在安慰我吧。不说这些了,和冷家那边,你咋想的?”

“我现在脑子里乱得很,我真的不晓得。其实我爸也是为了我好,前面到那边住了几天,真是有些人把我不当人看,你认不认识那个冷学东?”

“知道,跟冷科不是亲戚么?”

“就是那个杂种,当着大家的面骂我,还想打我。我就算要出去,走之前也要把他教训一顿。”

“别跟这些人一般见识。”阿玉看出来她有些激动,捏了捏她的手。

“看到你回来,我好高兴,感觉精神都好了不少。”阿玉让秀扶着上完厕所,又提出去门外看看。福生不在屋里,于是秀把阿玉扶到屋檐下,并肩坐在一根木头长条凳上。

“前面那块池子,就是福生专门拿来喂鱼的,他在里面养了不少品种,还安装了网箱。每天坐在这里就可以守住。今年还养了七头猪,也是他一个人照顾,割草、煮猪食,找人来配种,找兽医来骟,有头母猪一口气生了十个小猪,活下来八个。旁边就是他搭的鸭棚子,有些小鱼就拿来鸭子吃,今年总共卖了三十多只。

“福生真的是个能干人,如果不是我拖累他,家里肯定一年比一年好。”

秀没有再说话,只是不断点头。她看得出来阿玉不想死,一点也不想死。

6

秀在家安安静静地住了两天,她和父亲都对那个有争议的敏感话题避而不谈,父亲在她就一言不发,私下里同母亲说点家长里短。她每天都抽空去陪阿玉聊聊天。福生总是默默忙着他自己的活计,不怎么说话。但每次秀离开时,总是能看到他的眼神中充满的感激。

这天中午,秀从阿玉家出来,刚踏入自己家门。就看见父亲坐在堂屋等着她了。

“你等一下。”

她站在木桌旁边,听着父亲说话。

“我已经同村长说了,他明天就去同冷家谈谈,说好了你们就去镇上把离婚证办了。往后是出门打工还是在家,我都不管你了。”

“你凭什么?”

“凭什么?就凭我是你老子!你出门打工我就眼不见为净,在家的话,就叫王婶再给你找一个正经的家庭嫁过去。”

“你凭什么管我?”秀带着哭腔。

“我不管什么社会,人都要正经本分!”

秀冲回自己的屋里,把衣服胡乱地往包里塞。母亲过来阻止,被他一把推开。

她提着包往门口走,父亲指着外面:“翅膀长硬了啊!滚啊!滚出去就不要回来!”

秀跌跌撞撞地往冷家走,默默地抹着泪,脚下坎坷不平的土路,让她走得摇摇晃晃。

情绪还没来得及平复,突然从路边伸出一双手,一把将她拉进了树林。她撒开手,背包就丢在路边,整个人却被拖着动弹不得。她正想喊叫,那人用手牢牢蒙住了她的嘴巴,同时在她耳边恶狠狠地说道:“别叫,不然我把你在城市干的丑事全部捅出去!”

她被拖到了树林深处,那人才放开手。

“你放心,我不会硬来的。不过到这地步,你也没有什么好选的了。你跟着我,我保证你在村子里开开心心。”

“你是谁?”

“别管我是谁,我曾经到汕头去学习考察,正好出去玩,那么巧就看到了你。就是那家馨浪大酒店,没说错吧。别不承认了,我第一眼就看出你是我们村里的人。”

“你最好答应我,因为你男人和你爸都来求我了。要是你不答应的话,我会让你离不了婚又盖不起新房子,还把你的丑事情捅出去,让你们全家人都在这里被人指指点点。不过只要你乖一点,我什么都不会说,保证你家的一切事情都顺顺利利。”

秀再也没有反抗的力气,那人一只手拉开秀的衣服,又急慌慌地伸手下去解自己的皮带。正在慌乱的时候,树林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那人开始唱歌。

“天地间有杆秤,那秤砣是老百姓……”那人胡乱哼唱着,一会又装出女人的声音喊:“哎哟,哎哟!是儿是女早下地,免得老娘受挫折哟!”

“有人来了。”秀轻声说。

“你记个我的号码,想通了就告诉我,我天天都在冷安政那里打麻将,十二点过后才会回去。我等着你的消息。”

那人说完,报出一串号码。起身提着裤子就往另一边跑掉了。

秀起身收拾好自己的衣服,钻出树林。唱歌的那人已经走远了,她的背包端端正正地立在路边。

秀的羽绒服和裤子上都沾着泥土,毛衣也被树枝和灌木挂破了。她走回冷家院子,生火烧了一大锅水准备好好洗洗。

傍晚时分,冷科回来了。他自己舀了一碗水坐着喝,秀没有理他。

“冷学东被打了。”男人说话打破了沉默。

秀没有搭腔。

“晚上打了牌回家,被人用尿素口袋套住头,两只手用绳子绑住,拉到麦地里一顿暴打。等到他挣扎着把头露出来,人早就跑了。今年春节只有在家里养伤。

“他们来问我,说是我打的,因为他曾经和你吵过嘴。那天我在我爸妈那边,不知道这事。你是不是和他吵过?”

“这不关你事。”

“他是我们冷家的人,这个仇肯定要报。你咋个去找野男人我不管,但是如果你敢动我们冷家的人,那就是与我们一个家族的人为敌。”

秀没有再说话,男人的样子让她有些惊愕。

“另外,我今天遇到你爸了。他竟然还有脸让村长来叫我同你离婚?我告诉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女儿到底在外面干些什么,要离婚也是我冷家先提。我念在有缘一场的份上,暂时还没有撕破脸皮,他再敢这么胡闹,就别怪我们无情无义了。”

一番话下来,秀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在往脑袋上涌,满脸烫得透红,耳朵里嗡嗡作响,意识却一片空白。她昏昏沉沉地走到灶屋,拿了一把菜刀,回到堂屋,把刀扔在桌子上。

“冷科,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是不是个男人?”

男人抬起头盯着她,眼神里满是冰冷的鄙夷,没有一点点怜惜。

“你要是个男人的话,要么去把村长杀了,要么把我杀了。”秀的脑中横亘着唯一一个念头,她站着,拿起案板上的菜刀,递到冷科面前。

“杀哪个?”

“村长,就是那个狗×的,他今天欺负了我,还想长期糟蹋我的身子。你去求他,我爸也去求他,但是你们不晓得,就是他在外面造我的谣,说我在外面不干不净,说我的钱都是不要脸挣来的。老子就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他!

“要是你不相信我,现在就用刀把我砍死。我不要你抵命,也不要你赔钱,只要你从此不再去给我爸和我妈添麻烦,从此我家跟冷家毫无瓜葛,什么都一干二净!”

秀嘶吼着,已是声泪俱下。她一点也不想流泪,那样就像在给男人低头,在祈求他的原谅。可是想起自己的父母,想起不知走向何处的未来,她实在是忍不住哭出了声。她的眼睛里满含着眼泪,泪水后面的眼神却又如此坚定决绝。

“神经病。”男人用力一把推开她,跨过门槛走了出去。菜刀被甩到石板墙面上,反弹下来,又“咣当”一声又落在地上。

7

秀最终还是没有鼓起勇气自杀,她怔怔地望着掉落在地的菜刀,心里被一堆往事挤得满满当当。到了半夜,她把自己僵硬的身体拖到了床上,慢慢躺下来。在乡村彻底的沉寂中昏头昏脑地想着事情,也不知道自己睡着过没有。

直到有人敲着窗户来叫她,秀才从昏睡中清醒过来。男人一直没有回来,她也滴水未进,记不清时间过去了多久。

来人在窗口传递了福生捎来的口信。秀挣扎着起床,找了些花生填进肚子,然后赶紧去阿玉家,她原本以为会有很多人来陪着阿玉,但是除了福生,房里再没其他人。

她轻声呼唤阿玉,阿玉把微闭的眼睁开,想强挣着露出笑容,却只是嘴角抿了抿。她把阿玉的手握起来,坐在床边,又摸了摸阿玉那张没有血色的脸。

阿玉盯着她,泪珠一颗颗从脸上滴落。

“傻瓜,别哭,等你好起来,我们去镇上赶集,去给你买几套漂亮衣服。”秀一边说着,一边咬着牙,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阿玉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积蓄全身的力气。呢喃着问出一句话:“你还走吗?”

“要走,怎么不走?这里我已经呆不下去了。只有到大城市去,才没人认识我。

“其实这次回来,我本来想好好过日子的,不想在外面奔波了。可是村里的人早就不是我想的那样了。我又没得罪他们,一个二个总是拿脸色给我看,总是不想要我过好。我心里想着只要男人和父母对我好,我也可以完全不拿外人当回事。但后来我发现我错了,村子里就是碗大的一个地方,任何人都逃不掉别人的说法。

“本来我以为出去的事情家里没人会知道。哪晓得在汕头被王家福那狗×的撞见了,我一出场就看到了他,本来以为躲着,没被他看见。哪晓得他只是装着没看见我,最后还是回来把事情传出去了。他还威胁我,要占我便宜。我的把柄在他手上,家里又有求于他。我有时想,干脆心一横把这狗日的宰了,然后再回到城市,看他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可是我也怕再出去,我怕被捉住去坐牢,因为我杀了人。”(原题:《彼岸》,作者:尧耳。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 <公众号:dudiangushi>,下载看更多精彩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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