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道森消失画面，请键盘侠放过他的父母

冰川思想库特约撰稿 | 白晶晶

是我们让世界失望，还是世界让我们失望？距新年不足一月，有人却再也见不到明年的太阳。

▲题图为鹿道森（图/鹿道森微博）

11月28日凌晨，一封遗书引发全网关注。杭州摄影师@鹿道森写下平静又决绝的两句话，“无需为他立碑，只愿玫瑰年年为他盛放。”

尽管发文时已近午夜，仅仅过去51分钟，就有网友将显露自杀倾向的遗书转发给杭州警方。此后警方进行大规模搜寻，全网都在期待反转，甚至暗自祈祷，这只是青年无知的恶作剧。

不过，人生终究不是演戏，没那么多起死回生的奇迹。失联4天后，鹿道森的遗体被发现，排除他杀。警方锁定他最后出现的地点，是舟山朱家尖南沙“情人岛”码头。

▲浙江舟山情人岛上的彩虹桥（图/图虫创意）

上网搜索舟山“情人岛”，一篇游记中写道，“这里美得像另一个世界”。

一语成谶，当人们回望鹿道森的摄影作品，也有一种空灵之感。冷峻的色调中，似乎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寒意。

在“幻象神话”系列作品中，女主角被拍得很美，犹如误入凡尘的仙子。羽毛轻柔、水母悬浮，水泡升腾……冥冥之中，构图元素竟都是“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碎琉璃脆。”

▲幻象神话集（图/鹿道森微博）

鹿道森短暂的一生，似乎也充斥着“被辜负的”脆弱。

在舆论场上，与死讯伴生的是对校园霸凌以及原生家庭的口诛笔伐。那封长达5000字的遗书，更成为网友取之不尽的弹药库。

在遗书开头，鹿道森给自己贴了几个标签，包括“农村、留守儿童、山区孩子、校园霸凌经历者、摄影创作人、独居青年、追梦的人”。

其后，他从童年讲起，提到小时候因为“看起来像女孩子”，在校园被霸凌、排挤、让下跪、被威胁。

儿时寄人篱下，长大后又被父母长期争吵所困。在他眼中，控制欲太强的母亲、不负责任的父亲，只知道逼婚、要钱、语言暴力——

“电话里永远在说家里没钱，你这个月有没有挣到钱。”

“他们永远只在乎金钱，名利，地位，没有人关心你是否幸福快乐。”

“小时候被拿来跟别的孩子做对比，长大了被催着成家立业。”

“以爱之名禁锢、讽刺、封闭、伤害……我也曾满眼星光看世界，如今双脚陷进淤泥里……”

▲鹿道森的遗书（图/鹿道森微博）

遗书中不少表述，足以将鹿道森父母封印进社死的结界。网友围猎的快感，甚至让尊重死者家属的底线都显得摇摇欲坠。

不过，我始终认为，永远不要低估了人性的复杂。家庭也绝不是落子非黑即白的棋局，而是如同大爆炸初期的宇宙，充满了混沌和不确定性。

子女眼中，也许自己是“生而为人，从未被爱”。父母眼中，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不逼子成龙、让他趁着年轻放手一搏，打拼一番天地，才是惯子如杀子。

网上也流传一种说法，认为鹿道森出身农村，全靠父母外出务工赚钱才走上“摄影穷三代、单反毁一生”的烧钱行业，即便如此，父母仍贷款支持他创业。

就在他农历生日当天，母亲和妹妹均发来生日祝福。

其实，无论真相为何，都该尘归尘、土归土了。尤其不要挥舞原生家庭的大棒，攻讦鹿道森的父母。毕竟，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的是他们，而不是键盘侠。

这些年来，从豆瓣“父母皆祸害”小组开始，原生家庭就像一口锅，随时准备上线背负一切罪责。

阿德勒那句“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在中国互联网上被引用频次之高，或许也远超原作者所在的奥地利。

更恐怖的是一则网帖，作者用“写给不配为人父母者”做标题，做出所谓鹿道森遗书的专业解析。文中充斥着“残害、虐待、欺凌”之类很重的词语。

我只希望，鹿道森的父母不要刷到这样的文字，因为没人有权对他们进行二次伤害。

▲鹿道森微博里的配图

近些年来，青少年自杀和抑郁症高发，已是无法隐藏的事实。

据中国的心理健康蓝皮书《中国国民心理健康发展报告》显示，2020年青少年抑郁检出率为24.6%，其中，轻度抑郁的检出率为17.2%，重度抑郁为7.4%。

如果说，鹿道森的遗书，尚给父母留下一纸交代。更多青少年悄无声息的放弃生命，给周围人留下则是永远无法追问的遗憾。

之前，看过一位父亲的经历，特别让人唏嘘。17岁的男孩小宇自杀后，他45岁的父亲通过翻阅聊天记录发现，儿子加入了青少年“约死群”。此后，他选择自我救赎的方式，是去群里卧底救人。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如今这话听来疑似封建遗毒，可要说“天下不是皆在父母”身上，也未免过于冰冷残酷。

40多天前，网红罗小猫在直播中喝农药自杀。现在，鹿道森的遗书又让数亿网友破防。实则隐藏着一个共同点，人终究是社会性动物，渴望构建被爱、被关怀的亲密关系，是生而为人的必备前提。

▲鹿道森的微博

不过，无论是虚拟的网络世界，还是八字都没一撇的元宇宙，似乎都让人类关系更趋向于分崩离析，而不是越贴越近。

新京报曾刊登了一项美国社会调研，结论是尽管人们通过脸书“交友”，但固定关系外的社交网络在不断萎缩，现代人的朋友圈越来越小。

而美国社会学家罗伯特·普特曼根据恒美广告公司生活方式调查问卷的数据指出，20世纪70年代，已婚夫妇每年在家招待朋友的次数平均约为15次；20世纪90年代，招待次数下降为8次，“不到20年下降了45%”。

网络的出现，正在不断挤压现实中的社会交往、人际互动。有网友曾这样描述现代人的一天——

早：被闹钟叫醒，坐地铁，途中玩手机，或睡觉，发呆，绝不与身旁的人说话，认识的除外。

上班期间：完成KPI ，业绩压力。

下班途中，重复上班路上过程，只是方向相反。

回家后，继续玩手机或睡觉。

当人与现实世界的关联，完全依附于网络，我们就可能过分看重某个人的爱和支持，一旦这种联系被切断，生命存在的价值也随之灰飞烟灭了。

世界永远不会完美，杜绝校园霸凌也好，让父母学会尊重和倾听也罢，支撑我们走下去的动力，始终都在自己手里。

生活实苦，但请你走下去，也只有坚持的人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