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主梧桐鸽舍:鸽群,丨周日20:00
一个媒体人,行走在世间,记录了我们不在意的,你们忽略的,他(她)们忘记的…
随心看,用心记,以文字和你相约…
养鸽人是位中年男子,蹲在水泥地上,眼睛望着地面,一言不发。
他已不再落泪,相反,他的眼睛是干涩的,面对数百只躺在地上被莫名毒死的鸽子。这样的事件,已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动机无法猜测,得罪谁了呢?有人非要吃鸽子肉?不当的喂食?都有可能,但是从未得到证实。
文|包临轩
这些经常在教堂广场起起落落的鸽子,其实是广场风景的一部分。
失去了鸽群的广场,总是少了些生气。
摄影:丁毅
但是谁会留意这些呢?除了养鸽人,除了当地一两家媒体的零星报道,生活一切如常,激不起涟漪,更无法形成公共话题。可是我一直在心中默想着这些鸽子,每次从广场走过,都要想起。现在,一些日子过去了,又有鸽子飞临这里,一大群游人又围拢上来。这些新来的鸽子,取代了原来的那些。在游人看来,一切如常,风景如旧,仿佛这是同一群鸽子。然而,我为这些新来的鸽子捏把汗。
生生死死,寂灭与轮回,原本是世间法则,何况同样难逃这一宿命陷阱的似乎是这些不足道哉的鸽子。但是,它们并非微不足道。鸽子,这个城市生灵的重要一员,城市上空飞翔的风景,是构成城市景观的灵性部分。
我记得一位女作家把上海弄堂的灰黑色屋脊比喻成一排一排的鸽子,我当时就想,那是你们上海的灰鸽子,是无生气的“鸽子”,而我们的鸽子,却白如雪,几乎可以和雪花融为一体。它的飞翔,它的起落,是人们视野里的重大事件,虽然,有的人尚未意识到。
不止如此,鸽子在我心目中,还是城市精神一个微弱的象征。在钢铁水泥的巨大掩体里,在机动车堆积如山的大大小小的街区,这些偶然一见的、零星出现的鸽子,会带给我们一丝惊喜,和内心发出的一声轻叹。
在北方寒冷孤寂的冬日户外空地上,鸽子是离人最近的精致的生灵,它是安静的。它觅食、啄食的动作是优雅和轻柔的,虽然其中包含着对人的些许距离感,和一点点防范之心,但是那份怯生生和犹豫,也分明隐含着与人亲近的愿望。这和灰色的麻雀似乎有着很大的不同,麻雀叽叽喳喳,欢呼雀跃,但你却总会在不知不觉间忽略它们,成为你视而不见的牺牲品。但是鸽子,无论一只、两只,还是一群,你总会被它或它们所深深吸引,你无法轻易挪开自己的目光。
或许,鸽子是袖珍版的天鹅,虽然身躯娇小,却跳动着一颗堪与天鹅媲美的心。天鹅是很难见到的,它因罕见而成为传奇和神话。而鸽子,似乎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了天鹅的替代物,它比天鹅更令人亲近,更贴近实实在在的人生,在雾霾沉沉的混浊尘世,它给你带来的慰籍,令你可以忍受呼吸困难的日子。或许,鸽子就是远在天边的天鹅的使者和友伴,传递着与天鹅心脉相通的天堂之音。
惨遭屠戮的鸽子,凋零的羽毛漫舞于空中,直至消失于无。然而,还会有新来的鸽子,但是你无法准确预测它们到来的时辰,除非你特意来到教堂广场这样几个有限的地方。
城市的高层住宅不是被称为鸽子笼吗?这真是一个贴切的说法。从比例上来看,都市人居,便是鸽子笼的放大,每个进进出出的人,也像鸽子,满世界游走觅食。但是人应该更羡慕鸽子,因为后者拥有一双随时可以打开的翅膀,只要愿意,它随时可以盘旋而起,浏览一个更加高远的世界。而双足陷于地面的你,只能在地上向高处拼命仰望,有时却什么也看不见。
然而鸽子,分明是眷恋人间的,所以它总是不会飞得太高太远,它不会绝尘而去,在它的心目中,人类是它最依恋不舍的朋友。然而,在这个城市,却有人毒杀它,这一定令它迷惑不解,它至死也无法找到答案。
插图:丁毅
我联想到,那些追求纯粹的画家、音乐家和诗人,与城市的鸽群何其相似。当艺术家介入世界的时候,你的言说和表达方式,只能是温柔的,即使你有时采取了呐喊和激越的风格,但是你的心地和底色,却永远如鸽子般柔弱,如鸽子般明媚。我多么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够了解这一点。
当我看到广场边上那一排坐在马扎上的街头画家时,鸽群就环绕在他们周围,我觉得他们和它们是一体的,同是柔美的生灵,他们和它们交相辉映,构成了一个城市精神生活最灵性最直观的部分,闪耀着天使的光辉。
这些街头画家,每天与鸽群为伍。和鸽子一样,不知道从城市的哪一个角落飞出来,晚上,又去哪一座小小的鸽子笼里栖身?我们看到的景象,是他们带着马扎和画架,无声地出现在广场,静静地坐下来,他们的眼睛明亮而清澈,映照着早晨和每一个路过的人,他的画笔,随时为你准备着,他的眼睛,已经看到了你所看不到的美妙。
而这时,雪白的鸽群从教堂顶端扑落下来,在他们的脚边,走来走去。
新街派 生活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