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行在大海上的船帆文案 坐上甫跃辉的文字之车
《万重山》
作者:甫跃辉
出版机构: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0年6月
作者简介:甫跃辉,1984年生,云南施甸人,现居上海。出版长篇小说《刻舟记》,小说集《少年游》《动物园》《鱼王》《散佚的族谱》《每一间房舍都是一座烛台》《安娜的火车》等。
甫跃辉
甫跃辉小说中的很多人物都是从外地移居此地,他们在这个城市处于一种粒子般的飘零状态,有时他们忽然发现:除了那具不高不帅的肉身,原来他们并不拥有世界:汉娜·阿伦特意义上的世界,那个在交往中感受意义的空间。
——李敬泽
甫跃辉,这个没有被上海彻底改造的边疆少年,写作对他而言,是不断用纸去包火。那火,是西南边陲故乡赋予他的,与生俱来的——有时阴在火里,忽而腾出炽烈的光焰。
——何平
在甫跃辉的小说里,“重”不是以劈面控诉体现的。有时候这种“重”是以一种推迟的状态出现,亦即我们乘坐他的文字之车,当时所见并不激烈,而一些凝重要在车开走之后才在脑际缓慢浮现成形。
——阿乙
--精彩赏读--
《灰狗》
柏油公路边,一排羊草果树下,浓密树荫里,一只皮鞋大小的灰狗垂头跛行。灰狗不时在地上嗅一嗅,见到干瘪的甘蔗渣也凑上去咂吧。他那时候九岁,见到了,一路追去。灰狗跑起来,奶声奶气地吠叫,昂昂,昂昂昂,一条后腿跛得更厉害了。绕过一棵羊草果树,绕过一丛紫茎泽兰,又绕过一个正发芽的白杨树桩头……他还没追上它。书包掉了,滚出去时,包里的铅笔盒琅琅作响。灰狗滚了两滚,他闻到了它的汗臭味儿。他不吭声,灰狗一路吠叫。忽地,他朝前一扑,手里一团温暖的肉体。灰狗尖厉地叫了一声,闭嘴了。
他翻转过灰狗,仔细端详,瘦,丑,毛扭结着,浑身馊臭,眼睛倒是很亮。灰狗小小的心脏就握在他的手心,扑通扑通跳动。他忽然有个念头,只要稍稍一用力,它的心脏就会碎裂,它都不会来得及叫一声吧。
灰狗一直不叫,直直盯着他。他猛地放开手,心嗵嗵直跳。
两手捧了灰狗回家,一路上灰狗没再叫一声。
母亲不同意养,说它肯定有什么病才被扔出来的,再说,即便没病,在外面跑几天,浑身也生满虱子跳蚤了。他不说话,找了两只破碗洗干净了,到厨房盛了一碗米饭一碗米汤,端出来放 在离灰狗五六米处。嘘嘘嘘!他朝灰狗吹口哨,灰狗跛着脚,颠 颠地跑过来,把头埋进饭碗里,一边吃一边吠叫,叫声尖厉。
不要叫!不要叫!
他阻止不了灰狗叫。
灰狗的肚皮吹气球似的,呼呼地鼓起来了。
吃完米饭,灰狗又把头埋进米汤碗里,这下子不叫了,它差不多要窒息了。
他又端来一碗米饭,很快又被灰狗消灭了。再端来一碗,仍然很快便见了底。他再要去盛饭,母亲不让了。再吃就撑死了, 母亲说,这得饿了多少天啊?!
母亲总算答应留下灰狗。
他给灰狗洗澡,灰狗不叫,很享受似的让他洗,洗完了,发现不是灰狗,是黄狗。可他仍然叫它灰狗,它不理会。把它放到地上,一晃眼就跑院子里去了。院子是水泥地,太阳白亮地照着,它连连打了好几个滚,站起来,扑簌簌抖一抖身子,水滴混着灰土四溅开。连连滚了几次,黄狗又成灰狗了。母亲骂着,跑过去把它揪回来,又给洗了一次,洗好了,放在一只竹筐里,把竹筐端到院子里太阳底下,它两只前爪扒住竹筐边沿,人立起来,出不去,嘴里呜呜咽咽。
他喜欢给灰狗制造些障碍,看它怎么办。比如,把灰狗放到一把椅子上。椅子有他膝盖那么高,有三只灰狗垒起来那么高。灰狗在椅子上转来转去,转到这边,低头朝下看看,转到那边, 又低头朝下看看,嘴里呜呜咽咽的,不时望向他。他脸上挂着笑,退开几步,说你下来啊你快下来。灰狗呜咽几声,身子朝下矮一矮,忽地就跳下去了。原本好了的跛脚,又给摔坏了,尖声吠叫着,趔趄着,跑远了。
地里的柿子熟了,他到地里去,灰狗也跟着去。
柿子树下种了山药、南瓜、辣椒,还长了狗尾巴草、红蓼、鬼针草……灰狗跑进去,只看得到个竖起的尾巴尖儿,绿绿的一片地暗暗涌动。那暗涌来到空地处,现出灰狗来,满身扎了鬼针草黑而硬的种子。他捧腹大笑。灰狗仰着脸,瞅着他,呼呼地吐出红舌头。
灰狗一点儿一点儿长大,样子变了不少,黄毛更顺滑了,更光亮了,嘴上的黑色一点儿一点儿褪去,和别的狗没什么两样了。但他仍然执拗地叫它灰狗。
其实这是他没有料想到的。
他似乎并没有认真想过,灰狗会一天天长大。往前数,他是养过两回狗的。第一回不算正式养,是邻居家的,一只威猛的大黑狗,差不多和他一般高。不过那狗也就看着威猛,脾性很驯良。他到处耍,那狗时常跟着。后来有一天傍晚,回家路上,他发现黑狗倒在一条岔路口,唤了它两声,黑狗只是抬一抬头,他蹲下身去,抚弄它颈项的毛发,乱扎扎的,不顺滑。再看它的嘴巴,紧闭着,黑红的牙龈边,流出一些白沫来。他吃了一惊,跑回家去,喊来大人。大人给黑狗灌下姜汤、红糖水,甚至拧了芭蕉水灌下。黑狗只是吐出更多的泡沫罢了。
第二回,才是他真正养狗。一条白狗,个子不大,却很是凶狠,为了防止它咬到人,多半时间它都被一根长绳子拴在柱子脚下。即便如此,但凡有闲人进入院子,它仍会窜出去,绷紧了绳子,喋喋不休吠叫。来人仍会吓一大跳。偶尔得闲,他会解开它的绳索,它看都不看他一眼,箭镞般便跑没影了。天快黑了,白狗才踅进院门。野虽野,白狗总是会归来的,一次都没误过。所以,不管母亲如何抱怨,他总是坚持要养着它。大概过了两年,母亲把他叫到身边,说,爷爷快不行了,想吃狗肉。他懵懵懂懂地点了头。第二天一早,喇叭声声喊着,卖……狗……肉!卖……狗肉!声音一声一声近了,然后,就在院子后面停下了。他看到母亲解了白狗的绳索,抱出去递给卖狗肉的男人,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狗肉。吃饭时,母亲说,只换了两斤,这人太精了。那狗,怎么也得换个四五斤啊。他记得,母亲说这话时,他似乎默默地夹过一块狗肉到碗里。
好几年过去了,他已经差不多忘了这些。
灰狗很听他的话,离着上百米远,他只要喊一声,灰狗!灰 狗便会四脚腾空地跑来。远远望去,仿佛路上浮着的一只狗状气球。到了跟前,他伸手挠灰狗的下腹,不消几下,灰狗软软地倒下了,他继续挠,灰狗略略抬起头,扭着注视他的手。他的手往中间移,灰狗翻动身子,整个儿仰面朝天,四条腿缩着。此时,他忽地停了手,站在一边,笑笑地看灰狗“袒胸露乳”的模样,灰狗保持着,只是稍稍偏了头,瞅着他。
还有一个游戏,是灰狗小时候常和他玩儿的。他作势要跑,灰狗猛地窜上去,咬住他的裤脚。他抬起脚,灰狗被拉扯得脖子伸长了,嘴巴咧开了,再往上抬一抬腿,灰狗的身子离了地,嘴巴咧开,龇出一口白牙,两只眼睛鼓瞪着,黑眼神少白眼神多。他移动脚,朝上动朝下动,朝左动朝右动,灰狗的姿势始终不变。大概要持续三五分钟,灰狗才会发出呜呜的声音,但仍然不松口。再过一会儿,灰狗开始踢蹬着四条腿,他这才把灰狗放下。
灰狗一天天长大,重了,没那么调皮了,这游戏才玩不下去了。
到村里人家做客,灰狗总想跟着。他回头瞪一眼,灰狗便夹了尾巴,低垂了头,三步两回头地朝家里走;他朝灰狗招招手,灰狗便到了做客的人家,灰狗不像别家的狗到处乱跑,就待在他那桌底下,他搛过一块肉骨头,随便啃两口,偷偷扔到桌下,灰狗的脑袋便出现了。若有别的狗也钻到他桌下抢食,他还会悄悄踢别的狗一脚。
或许是因为他护狗心切,导致灰狗胆子不大。他和灰狗在路上走着,撞见大狗,灰狗总怯怯地躲他身后。有几次,躲不开了,几条狗咬起来,灰狗哪里是对手,叫声凄凄惨惨哀哀切切,他不由分说,找根棍子或者找块石头,满脸煞气地朝狗群冲过去,顺势扔出手中的棍子或者石头。狗群哀号而散。灰狗垂头耷尾地跑到他脚边,嗅一嗅,呜咽两声。他蹲下身子看灰狗,黄毛乱糟糟的,有几块地方湿湿的,一摸温热,一看,手是红的。他给灰狗偷偷用过很多药,不光有治外伤的药,还有感冒药痢疾药去痛片等。当然不能让母亲知道,知道了,必定会说他,人吃药还得省着呢,怎么先给狗吃上了?
到他高考那年,灰狗已是大狗了。说是大狗,也不过有他膝盖那么高。灰狗仍用不着拴缚,它也从来不会独个儿离开家。他要出远门了,去上大学。
第一次出远门,准备了好多天,塞满了一个快遮住脑袋的大背包和一只箱子—是十多年前母亲陪嫁的箱子,褐红色表皮,很厚实,却没轱辘,只能扛着。他在整理东西时,灰狗在旁边走过来走过去,这儿看看,那儿嗅嗅。灰狗要去叼他的衣服,他拍一拍灰狗的脑袋,灰狗退后两步,昂首瞅着他。他和父亲背上包,扛上箱子出门,母亲在身后锁上大门。一转身,却见灰狗跑在前面。
他要赶灰狗回去,灰狗不肯走。还是第一次,灰狗不听他的话。也就不再赶它回去。一路上,灰狗不停吠叫。不要叫!不要叫!他喊了两次,灰狗仍不听他的。到了公路边,车还没来。他们在一棵攀枝花树下坐了,等。灰狗在他们眼前走过来走过去,不时叫上两声。车来了。上车后,他扭过头去,不看送行的母亲。待转过头去,发现灰狗跟着。大巴车开得很快,灰狗也跑得很快。
灰狗怎么会跑这么快的?
回去!快回去!
灰狗不听他的,只是昂了头,瞅着他,跑。四条腿离开了柏油路面,满身黄毛奓开了来,耳朵贴到了脑后,红红的舌头长长地吐了出来。拐过了一个弯儿,又拐过了一个弯儿……回头去看,灰狗还在,灰狗飞起来了。
他转过头不去看,努力不再朝后看。
次日到了昆明,打电话回家,母亲说,四五个小时后,灰狗才回家。
城市生活无非也就那样,差异和诧异,总有变得寻常的时候。有时候想起灰狗,更多时候想不起。有时候给家里打电话,会听到灰狗的叫声。汪汪汪,似乎就在电话附近。有时聊起灰狗,灰狗病了,灰狗和大狗打架被咬伤了,灰狗养好身体了,灰狗和父母一起到地里去了,灰狗变胖了,灰狗换毛了,还有,灰狗似乎对一只母狗感兴趣,可惜它早被骟了。母亲说起灰狗窘急的样子,笑得止不住。
父母对灰狗,似乎比对他还要亲一些。
寒暑假回家,对老家的记忆,在看到红土地时,便泛滥起来了。逶迤的河岸,岸边的格桑花,缓缓流动的河水,水上丰茂的荇草,一陇一陇的葡萄,电线杆,水稻田,田里有鹭鸶飞起,起伏山脉—近的是浅绿,远的是深蓝,山上白云迟滞地流动……这一切交织在一起,熟悉得好似每一夜的梦境。跳下大巴,背了包,走上通往东山脚村子的泥土路,路边不时窜出一两条狗,他停住脚步,回以冷冷的目光,狗们便也停住脚步,闭了嘴,注目他离开。他想起灰狗来了。灰狗还会记得他么?
走进老院,还未露面,灰狗大概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嗷嗷嗷,脑袋上扬,前腿绷直,气势非同往日。果真是认不得自己了。他跑前两步,想吓一吓它,它倒退两步,欻地跑近,低头去啃咬他的裤脚和鞋子。它还是认得自己的。一两天工夫,他和灰狗又回到往日时光里了。回学校时,灰狗照例会一路狂吠地尾随他,照例会追着他的车子跑,年复一年,渐渐追得没那么远了。兴许是灰狗老了吧?
又一年春节,他骑了摩托到寺里去,不用招呼,灰狗也撵了去。
天高云淡,砂石公路边,一片一片麦地,又一片一片油菜花地,放眼空旷,摩托突突突,像是永远有路在前面等着。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照过来。他的影子,摩托的影子,紧随着,灰狗的影子。影子水波似的,在砂石公路上飘飞,不发出一丝声音。小寺建在山半腰,平日里萧条荒疏,过年时节,竟围了不少人。舞龙的,舞狮的,弹洞经的,唱歌的,跳舞的,热闹的空气笼罩着。他找个僻静的地方停了摩托,朝寺里挤去,灰狗低头夹尾,傍着他的腿朝里挤。人太多,他生怕灰狗走丢,不时回头看看,灰狗总不离开三步远。上到一个台阶,眼前一株枝干虬结的三角梅,一树红花明艳无比。树上一挂鞭炮,一个人蹲下,燃着的纸烟凑近引线。鞭炮响起时,他三两步窜到了三角梅树后,炮声震天,硝烟弥漫,他看见灰狗吓得缩成一团,东突西窜,最后一回身,朝来路跑去了。
苦苦等到鞭炮响完了,他飞奔出去,骑了摩托在麦地油菜花地间跑了一圈,一路喊,灰狗,灰狗。喊声随风飘散,听不见一声熟悉的吠叫。骑车回到家里,他满心郁闷,想不到把灰狗弄丢了。
灰狗会回来的,他暗暗期望。
待到下午,还不见灰狗的影子。他意识到,灰狗是回不来了。出了家门,到野地里去,心里空落落的。放眼望去,田野的绿色,夕阳的暖色,让心都变得柔软了。他切实感受到了世界的疏阔。当灰狗朝他飞奔而来,他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的。
先是在道路尽头,腾起一团飞尘。慢慢地,近了,到眼前了,那一团飞尘里包裹着的,正是灰狗。灰狗四脚离地,跑得飞快,比几年前还要快。到了眼前,灰狗围绕着他团团转,猩红的舌头长长地吐出来,呼哧呼哧喘息着。灰狗身上湿一块干一块,四条腿全是泥,下腹的毛也被泥水捻成了一绺一绺的。一条后腿也跛了,呜咽着。
你这是去哪儿了啊?他说。他蹲下身,盯着灰狗看,这么多年,灰狗凑近他,一次一次
蹭着他的手,他手上满是泥,再一看,还有淡淡的血痕。一个多月,灰狗跛了的腿才恢复。灰狗是老了吧?
在电话里,母亲也一再说,灰狗老得飞快,先是动得少了,成天懒懒地躺在太阳底下,不时翻转身,仰面朝天,四只脚缩着,露出整块的肚皮来。这姿势,是小时候的他教给小时候的灰狗的。母亲常常笑,这姿势太丑了—这么多年来,灰狗从没忘掉这姿势。接着,灰狗开始掉毛,不是一根一根掉,而是一片一片掉,没毛的地方,涂了药膏,不但没长出毛来,还跟结了癞疮疤似的。那些剩下的毛,也失去了光泽,不再是黄的,真是灰的了。
再回家,灰狗很少再绕着他转了,也很少再引起他注意。它总是出现在墙角、门边、路沿。静悄悄的,不存在似的。他走过它身边,轻轻踢它一下,它只是稍稍扭头看看。母亲有时会对他说一两句嫌弃灰狗的话,他一句话不说。
一天一天地,灰狗变成一个退到墙角的影子。
到他工作第二年,灰狗十四岁了,相当于人的花甲之年了。一天,母亲在电话里告诉他,县里闹狂犬病。这事儿他早听说过。县里花了很大精力,到处抓狗,杀狗。村里养狗多,很快,防疫站和派出所的人来了。防疫站的人说,村里所有的狗都要杀掉,要想留下自家的狗也不是绝对不行,只是要写下保证书,今后自家的狗咬伤了任何人,和政府没关系,赔偿和医药费都得自己负责—大家心知肚明,狂犬病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村里刚刚因为狂犬病死了个中年男人,男人狂喊了三天才断气。村人踌躇着,过了一夜,踌躇的人都下了决心。
那天黄昏,防疫站的人聚在村口大榕树下,很多人注意到了,有个白大褂手里端个铁盆,里面是大半盆肥肉。陆陆续续地,村里的狗被人牵引着驱赶着,聚拢来了。大狗小狗,黑狗白狗,狗吠连天—偶尔也有些狗,低垂着头,不发一声。陆续到来的,还有几个孩子,他们是被大人们连人带狗一起拖来的。他们的哭声,没能阻挡大人们抢走他们的狗。狗聚在一起,彼此嗅来嗅去,似乎不明白怎么回事,又似乎预知到了什么。当肥肉从天而降,狗们稍微愣怔了一瞬,蜂拥而上。啃惯了骨头甚至连骨头都没啃过的狗们,享用起如此大餐,感动得哼哼唧唧尾巴直摇。不多久,狗们又愣怔了一瞬,看看彼此,彼此看看,晃晃悠悠的,一个接一个软软地倒下了。只有一条狗立着。
灰狗昂着头,吐着猩红舌头,瞅着母亲。母亲朝它摆一摆手,它便不再理会那些肉了。
这怎么回事?白大褂男人说。
人群静了一下,嚷开了,找根木棍来,就不信这个邪!一根木棍挥向灰狗的脑袋。灰狗仰着头,瞅着母亲。木棍又挥了一下,半边脑袋歪了,眼睛溢出血来。灰狗扭着头,瞅着母亲。木棍再一次挥过去,灰狗倒下了,脑袋朝上挣了挣,血糊糊的两洞眼睛朝向母亲……
第二年春节,我回到村里。母亲告诉我,灰狗和其他狗一起,都埋在山里曾经的一个水塘里了。我小时候在那儿学游过泳,灰狗也到过那儿,还记得,我在水里扑腾,回头看时,只见灰狗站在岸边,摇晃着小尾巴,朝水里吠叫一声,退后一步,又朝前一步,再朝水里吠叫一声。忽然,灰狗叼了我的鞋子,纵身往山下跑……后来水干了,再后来荒废了,塘底的荒草和灌木密密匝匝比人还高。
一天拖一天,直到要回上海的那一天了,我终究没上山去。那天,我见到几个为死去的狗哭泣过的孩子,终究,我也没问起他们任何与狗有关的事儿。他们玩闹的笑声,让黄昏显得很寂寥。
2016 年 9 月 15 日 3:36:08
中秋节 曹阳四村
(本文选自甫跃辉所著《万重山》)
《万重山》
内容简介 《万重山》收入了甫跃辉近年来创作的17篇中短篇小说,作者试图在这部书里言说人的一生,书名借“轻舟已过万重山”之意来表达光阴不可驻留的无奈。作品分为四辑:“现实种种”,主要是以从乡村来到大都市的青年学生、知识分子为主角,故事围绕着他们的爱与死展开,凸显人在都市生活中的恐惧和孤独;“父辈们”一辑,讲述父辈的苦难;“孩子们”描写旧日的乡村世界,以及“外省青年”返乡后所见证的今昔变迁,有几分鲁迅《故乡》的调子;“虚妄种种”将幻想与现实交融,表现出对人类荒诞处境的讽刺、怜悯或困惑。
2020年探照灯好书评选征集中!
阅文·探照灯书评人奖由资深媒体人张英发起创办,作家邱华栋、阅文集团高级执行副总裁张蓉担任评委会主任,一批全国活跃的高校学者、作家、媒体人担任评委,它是专业的“评论人和媒体书评人”奖。只评当年新出版的中文原创图书,以中青年作家为评选对象。
中文好书,大众立场,文学品格,创造至上。
每月评出十本月度文学好书榜,年度评出十本年度文学好书榜。
每年12月,在北京颁奖。
推荐标准
☑2020年1月至2020年12月期间出版,以图书版权页出版日期为准
☑中国内地出版
☑原创中文作品,再版、重印不在此列
☑同一出版社推荐书目不超过五本
推荐类型
✫长篇小说
✫中短篇小说集
✫长篇类型小说
✫散文集
✫诗歌
✫非虚构写作
✫历史写作
推荐方式
1、请将书名、作者名、出版机构、出版时间、责任编辑、推荐语、作者简介、内容简介文字部分以附件word文档形式发送给编辑,图书封面大图、作者高清宣传照(2张)以压缩包文件,作为附件2于同一邮件发出。
2、如有疑惑请留言。
3、荐书截止时间
1月-11月:次月5日24:00
12月:12月20日24:00
4、日常荐书:请出版机构随时推荐重点新书,包括文学类(长篇小说,短篇小说集,散文集,类型小说,诗歌集,非虚构,历史,人物传记为主),以及社科类、经管类(为辅)的序、跋、后记、书摘、书评和新书图文信息、作者图文发至编辑邮箱,编辑会根据内容予以选择性刊发。
阅文·探照灯书评人好书榜
阅文·探照灯书评人好书榜,在图书的大海里,发现隐藏的帆船和舵手,浮出水面的岛屿和灯塔,标记点亮这些文学地标。中文好书,民众立场,文学品格,创新至上。每月评出十本月度文学好书榜,年度评出十本年度好书榜。
十位荐书人:邱华栋、杨早、燕舞、唐山、麦小麦、傅小平、张执浩、宋晨希、刘羿含、张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