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然山铭拓片原文阅读：甲骨拓片临习琐谈，一

学习甲骨文书法，要不要临习甲骨拓片，一直是个有争议的问题。我有一位写甲骨文多年的朋友，曾很坦率的对我说：“我才不临那玩意儿啦！一条卜辞，可识字没几个，学了根本用不上。净瞎耽误工夫！”还有的人说，甲骨文是用刀刻在甲骨上的，我拿毛笔怎么临？要临就得找块甲骨，修理好了，用刀在上面刻，再埋到土里若干年。这已经不是搞甲骨文书法，而是制造赝品。

最近，在网上看到有多篇介绍如何临习甲骨拓片的文章，说明甲骨书法界已经有了这方面的要求。这是一种好现象。大家已经开始重视从甲骨原拓中吸取营养。不过，读了这些经验介绍，觉得所说的与临习碑帖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有的还错误地理解了启功先生“透过刀锋看笔锋”诗句的原意,以为从刀锋可以看出笔锋来。笔者在撰写《殷墟甲骨文书法探赜》第一卷第九章时，专辟一节讨论拓片临习问题，有此书的朋友可以参阅。考虑到有的朋友可能无此书，另外有些原书未谈到的问题，所以特撰此小文，准备分四部分进行论述。

一. 概述

总体分析一下临习甲骨拓片与临习其他书体的根本区别，而后分别从书法三要素即笔法、结体和章法三个方面进行具体论述。必须申明，这些论述，只是个人研究和教学过程中的点滴体悟，写出来是供同好者参考，或有不当，希望指正。绝无强同之意。

必须承认，甲骨文是不是书法，学界是有不同看法的。据笔者所知，不认为甲骨文是书法的人，也从不否认甲骨刻辞具有书法的美学因素。最具代表性的莫过于甲骨四堂的鼎堂郭沫若先生，他一方面说“足知存世契文，实一代法书，而书之契之者，乃殷世之锺王颜柳也，”另外又认为“但有意识地以文字作为艺术品，或者使文字本身艺术化和装饰化，是春秋时代末期开始的。”而启功先生有诗曰“书法首殷商，刻辞肇其妙。”一个“肇”字，深刻的揭示了甲骨文与书法的关系。笔者认为当代甲骨学研究的大家宋镇豪先生在其《寻绎中国思想渊薮的最真实素材》一文中对甲骨刻辞与中国书法的关系揭示得最为清楚。他写道“甲骨文书体造型与行文走向具有的高起点、合规度、具变宜的书学要素，先声正源而导流后世书艺。其刀笔、结体、章法三大要素，显出早熟性的特色，直接或间接影响着晚后书学的流变，成为中国书法的滥觞，体现出中华民族的美学原则和共同心理，即平和稳重的审美观，强弱均衡，节奏有序的心理意识，对中国社会和中国文化发展有深刻影响。”既然是“中国书法的滥觞”，它就既是书法，又不等同于后世的书法。正因为如此，通过临习甲骨拓片来学习甲骨文书法，便与普通临习碑帖有着诸多不同之处。

首先，我们看到的甲骨文是留在甲骨上的刀痕，而且我们一般人连实际的甲骨实物都很难看到，所能看到的是拓片，你连真正的刀痕都看不到。怎么从它来学习笔法？这就要求我们在进入甲骨文书法学习之前，一定要具有一定的行楷书的书法基础。这样，你才有可能根据甲骨文字的刀痕所表现出来的特质，用毛笔在纸上模拟、转化成笔画。

甲骨文虽然是已经相当成熟的文字，但它的构形尚未完全固定。因此它的结体也就没有像楷书那样的间架结构的准则，它的结体和取势却又不是毫无约束的，它与整体的章法布局是紧密相联系的。这就要求我们在临习它的时候，能从大局着眼，“理解”每一个字所取体势的依据。

甲骨文的章法，既受甲骨质地的限制，又受兆璺位置的影响，还要融入刻手的审美取向。

在本文的后续部分，我们将分别讨论这些问题。

二． 用笔

本节专题是讨论临写甲骨拓片的用笔，首先碰到的一个问题，就是写甲骨文选什么类型的毛笔。有人觉得写甲骨文要有刀刻那种凌厉劲，所以应该选用狼毫笔。也有人根据古人说的“唯笔软奇怪生焉”主张用纯羊毫。究竟哪种说法对呢？笔者认为，这应该由书写者自己决定。你平时写行楷书使用什么笔就用什么笔，因为你已经掌控了这种笔性，使用起来可以得心应手。我个人习惯用兼毫或加健的羊毫。为什么？纯粹是习惯。我觉得这没有什么奥秘。

执笔的姿势有没有特殊之处？我个人觉得不应该与写别的书体有什么不同。但是，我确实看到有人写甲骨文是把笔躺倒了写。在我教过的学员中，曾经有一位女同学就是用“卧笔”写。这种笔法，确能使某些笔画显得凌厉，但遇到有折笔的时候，就会出现下列情况：

因为笔是卧的，当笔向左下抹的时候，整个笔肚都跟纸面接触，留下的墨痕就比较粗。当改向右下行时，只有笔尖与纸面接触，所以笔画就变细。如果能注意到这些细节，某些时候或写某些笔画，用卧笔也未尝不可。不过本人在教学中并不提倡这种用笔方法。

甲骨文的笔画，只有直画和弯画两种，点就是短直画，没有衄挫呀使转呀这类的特殊用笔方法。

每一笔的起讫两端，有的是尖的，有的是圆的。用书法的语言来讲，就是有的是藏锋，有的是露锋。为了使讨论直观一些，我们选了一张拓片（见图1），这是一张历组的刻辞 ，在《甲骨文合集》里的编号为34906（以后为了简化，《合集》就用H代表，此片就写作H34906）。由图可以看出，所有的直画，都不是僵直等粗的直线，而是呈现出某一种姿态。这些直画的书写，就要靠你在行楷书学习中打下的基础，决定是顺锋直行，还是逆锋涩行。不存在必须怎样写的一定之规。

圗1 H34906

有些较长的弯画（如旬字），并不是一“笔”完成的，而是由几段弧线拼接而成的。在交接点，有的连接比较平滑，有的甚至会有断点，这些地方不一定按原样照搬，可以灵活掌握。

前面我们说过，不论是直画还是弯画，其端点都有“藏锋”和“露锋”之别。“露锋”的写法比较好解决，起笔时，笔尖顺势入纸且行且按，就形成一个尖端。驻笔时，笔在运行中且行且提，当笔离开纸面时就形成一个锥尖的痕迹。“藏锋”的起讫笔也很简单。起笔时笔尖逆势入纸，落笔后边按边转锋而后行笔即可。驻笔时也很简单，写到尽头轻轻一顿将笔锋逆转提起即可。现在网上有很多演示笔法的视频，都把动作严重地夸大了，不足为法。

有一点需要注意，初学者往往会把横画的起笔写成

，折笔写成

,这都是受到写楷书形成的习惯造成的，切记起笔时千万不要有“切”的动作，甲骨文没有折笔，它是由横和

竖搭接而成的。

总之，甲骨文的笔法比其他书体简单得多。有一点务请读者牢牢记住，甲骨文虽有当时的个别朱书和墨书留下来，但这些遗存还不足以让我们依此创作甲骨文笔墨书法，我们只能把甲骨上的刀痕模拟提炼成笔墨书法。从艺术的角度来说，二者已经不是同一艺术品种了，我们只能尽量逼近它。自己满意、专家认可、群众喜欢是最权威的评判标准。（待续）

【临作欣赏】

▲ 图2 董作宾先生临作

▲ 图3 董作宾先生临作

作者简介：

贾书晟，别署小山，1933年出生于山东黄县（今龙口市），历任北京师范大学电子学系主任，现代教育技术研究所所长，现为殷商甲骨文学会会员，中国甲骨文书法艺术学术委员会委员，京师大学堂殷商甲骨文研究院名誉院长。多年来潜心甲骨文书法教学与研究，2005年创建辅仁大学美术研究会甲骨文书法研究室， 2010年组织创建京师大学堂殷商甲骨文研究院，并为首任院长。著有第一部系统分析和论述甲骨文书法的专著《汉字书法通解•甲骨文》（文物出版社，2005年）。主编《殷墟甲骨文书法探赜》三卷本，2017年10月由文物出版社出版，2019年3月第二次印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