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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心游记中文版在线阅读:蝴蝶,天堂探险记在线阅读

人气:482 ℃/2025-02-11 18:23:01

《蝴蝶•天堂•探险记》

立体封面-带腰封

地理课上畅销亚马逊

这是伦敦最好的学校之一。

班克小姐和她妹妹爱蜜莉都认为女孩也应该和男孩一样,受到最完备、最审慎的教导。她们在一处宁静的住宅区买下三栋房子,住宅区当中的小公园静谧怡人,种了许多树,还有许多守规矩的鸽子。她们在屋前竖起一面铜牌,上面刻了“梅菲尔女子学院”几个字,从此便诸事顺遂了。

两姐妹不但重视适宜的学习,也强调良好的礼仪、深思熟虑以及关心别人。此外,学生们也得学代数和针线活。她们也收容父母身在国外,因此必须有地方度过假日的学生。现在,经过30 年后,在1910 年秋,该校有很长的候补学生名单,而得以入学的女孩也都自知十分幸运。

然而,她们还是免不了有感到枯燥乏味的时候。卡立索小姐正在面对着街道的大教室里上地理课。她是位好老师,只是即便是最优秀的老师,也很难让学生对英国南方的流域感到兴奋。

“现在,谁能告诉我泰晤士河的源头是在哪里?”她问道。

她的目光在一排排的书桌之间穿梭,经过了胖胖的荷米安和忧心忡忡的黛西,停在前排的一个女孩身上。

她本想说:“不要咬你的发辫末梢。”但却未说出口。因为今天这个女孩有权咬她那单根粗麻花辫子的发梢。玛雅之前看到汽车停在门口,也看到穿着天鹅绒领大衣的老穆瑞先生走进屋来。穆瑞先生是玛雅的监护人,而大家都知道他今天带着有关玛雅未来的消息而来。

玛雅举目迎视卡立索小姐,勉力要集中精神。她有张苍白的三角形脸和一双分得颇开的深色眼眸,一头黑发让她在满教室金发及淡棕色头发的女孩中显得相当突出。由于将头发梳成了辫子,使她两只耳朵都露了出来,更让她显得孤单无依。

“泰晤士河的源头在寇茨渥德山区,”她以清晰、低沉的声音答道,“在一个小村子里。”可是小村叫什么名字呢?她毫无头绪。

门开了,二十个人同时转头。

女仆说:“请玛雅·费尔丁到班克小姐的办公室去。”

玛雅站了起来。她告诉自己:“恐惧是一切坏事的根源。”但她心里很害怕:害怕未来,害怕未知……在这世上孤单一人的那种害怕。

班克小姐坐在她的办公桌后,她的妹妹爱蜜莉小姐在她的身边。穆瑞先生坐在茶几旁的一张皮椅上翻弄着文件。穆瑞先生固然是玛雅的监护人,但他也是律师,而且他从不会忘了这一点。他认为每件事都应谨慎小心地处理,并且要化为白纸黑字。

玛雅环顾这几张脸。他们都显得很愉快,但这并不意味什么。她弯身拍拍班克小姐的长耳狗,觉得那毛茸茸又温暖的头带给她某种慰藉。

班克小姐开口道:“啊,玛雅,我们有好消息呢。”她已六十好几,是个令许多人都感到畏惧的女人,胸部壮硕到足可使她当船首胸像,昂然面对惊涛骇浪。此刻她对着站在她面前的女孩微笑。这是个聪明又勇敢的女孩,两年前好不容熬过父母在埃及一场火车意外中双亡的沉重打击。学校里的人都知道,玛雅如何夜复一夜地用枕头蒙住了头哭泣,不愿吵醒她的同学。现在如果有什么好事会发生在她身上,那也是她应得的。

“我们找到你的亲人了。”班克小姐又说。

“那他们……”玛雅开口,却没法把话说完。

穆瑞先生接腔了:“他们愿意给你一个家。”

玛雅深吸了一口气,一个“家”。过去两年来她的假日都是在学校度过的。每个人都很好,很友善,可是一个“家”……

“还不只那样呢,”爱蜜莉小姐说,“卡特夫妇还有两个年纪和你差不多的双胞胎女儿呢。”她微笑点头,仿佛那对双胞胎在世是她亲自为玛雅安排的。

穆瑞先生拍拍放在他膝上的一个大卷宗说:“你也知道,我们找你父亲的亲戚已经找了很久了。我们知道他有个远房表弟,柯立佛·卡特先生。先前我们一直找不到他,直到两个月前,才获知他在六年前就已经移民了,他带着家人离开了英国。”

“那他现在在哪里呢?”玛雅问。

接续的是片刻的沉默,好似好消息已经都说完了。穆瑞先生表情严肃地清清喉咙。

“他住在--卡特一家在--亚马逊。”

班克小姐补充道:“在南美,巴西。”

玛雅抬起头。“在‘亚马逊’?”她问,“你是说,在丛林里吗?”

“不算是。卡特先生是个橡胶栽植业者。他在亚马逊河边有栋房子,离马那坞市不远。那是个文明的地区。当然,我已经请当地的领事去探访过了。他认识那一家人,他们很受敬重。”短暂的停顿后,穆瑞先生接着说,“我想,你会希望我就你的生活和教育所需,固定支付一笔钱给卡特夫妇吧。你也知道的,令尊留给你不少财产。”

“是的,当然,那样很好。我愿意支付我的花费。”然而玛雅并不是在想她的钱,她想的是亚马逊。那些爬满了水蛭的河流,潜伏在黑暗的森林里随身带着吹箭的印第安野人,还有会钻进人皮肤里叫不出名字的昆虫。

她怎么能住在那里呢?为了给自己壮胆,她问道:“她们叫什么呢?”

“谁?”老律师仍在想着他与卡特先生已谈妥的安排。他提议为玛雅支付的费用会不会太多了?

“双胞胎呀。那对双胞胎叫什么名字呢?”

“碧翠丝和关朵兰。”爱蜜莉说,“她们写了一张短笺给你呢。”

她说着,递给玛雅一张纸。

两个女孩写的是:

亲爱的玛雅,我们希望你会来和我们一起住。我们认为那会很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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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绿色地狱”变成“天堂”

玛雅想象着她们的长相:白皮肤、蓝眼睛、鬈曲的金发,漂亮可爱--这是她渴望拥有的一切。如果她们可以住在丛林里,那她也可以!

她问道:“我什么时候走呢?”

“下个月底。一切都配合得很好,因为卡特夫妇找到了一位新的女家教,而她会和你同行。”

一位女家教……在丛林里……这一切听起来多么奇异。但是那两个女孩的短笺鼓舞着玛雅。她们渴望有她相伴,她们“要”她,那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吧。

玛雅离开房间后,班克小姐说:“呃,我们只能往乐观的一面想了。”

他们现在都严肃起来了。把一个小孩这么大老远地送到一个未知的家庭里去,而且玛雅的音乐天赋也得纳入考量--她弹得一手好钢琴,但更令他们惊叹的是玛雅的歌喉。她母亲生前是个歌唱家,玛雅的声音则是既甜美又传神。虽然她并不想当个职业歌手,但她渴望学唱新歌,且对新歌也有超乎常人的理解力。

只是,这和有机会加入一个温馨的家比起来,又算什么?卡特一家似乎真心乐于接纳玛雅,而且她又是个可爱迷人的孩子。

“领事答应随时给我消息。”穆瑞先生说罢,这次的会晤也结束了。

这当儿,玛雅回到教室,意味着关于泰晤士河支流的讨论也就此打住。

“明天我们要谈亚马逊和南美洲的河流。”卡立索小姐说,“我要你们都去找关于这个地区的有趣事实,每人至少要找到一项。”她对玛雅微微一笑,“我也要你告诉我们,你将会如何旅行、预计费时多久,好让大家分享你的探险。”

毫无疑问的,玛雅成为一个英雄了,但不是引人羡慕的那一种,比较像是被送上火刑场就死的那种英雄。当她的朋友们都围在她的身旁,发出各种悲叹的“哇”“喔”“啊”等的叫声时,玛雅只想跑开去躲起来。

学院的图书馆藏书甚丰。当晚,玛雅一个人坐在图书馆桃花心木的梯子顶上,读遍了她能找到的所有资料。她读到热带雨林的阔叶树会突然有阳光穿透;也读到旅行者在探索那些错综复杂的河道时,会找到一千种前所未见的植物和动物;她读到色彩绚烂的鸟--金刚鹦鹉、蜂鸟,和长尾小鹦鹉--在果实累累的枝丫间飞行,还有大如盘子的蝴蝶和自树梢垂挂下来成串成串清香的兰花;她读到印第安人的智慧,以及他们如何治愈在欧洲没半个人了解的疾病和伤口。

她在一本线装旧书上头读到:

认为亚马逊是“绿色地狱”的人,只会带给自己恐惧,且无疑是对这片令人惊叹的土地抱持着偏见。因为,一个地方是天堂或地狱,端看你自己而定。而带着勇气与宽阔的心胸前往,便可能发现自己置身于天堂。

玛雅自书本中抬起头。我做得到的--她暗自发誓。我可以使它变成天堂,而且我会的!

在就寝时间已过了许久之后,舍监发现她仍在那里,坐在梯顶上。不过舍监并未责备她,因为这孩子的脸上有种奇怪的表情,仿佛她已处于另一个国度。

第二天的地理课上,人人都准备充足。

“荷米安,由你开始吧。”卡立索小姐说,“你对亚马逊有什么发现呢?”

荷米安焦虑地看着玛雅。

“那些河流里有巨大的鳄鱼,可以一口把你的头咬断。不过它们不叫鳄鱼,它们叫短吻鳄。因为它们的嘴部比较扁,但仍然一样凶恶。”

“还有,假如你把一只手伸进水里面,就会有食人鱼把你手上的肉都吃光,只剩下骨头。它们长得和普通的鱼差不多,只是牙齿很可怕。”梅兰妮接口道。

黛西提出的是一种会使人感染黄热病的蚊子。“你会变得像一颗莱姆一样黄,然后就会死。”她说。

“那里非常热,热到汗水是成桶成桶滴的。”

“不是汗水,亲爱的,”卡立索小姐纠正道,“是汗珠。”

安娜形容印第安人全身涂了骇人的油彩,用毒箭射人,使人瘫痪之后便会发疯;萝丝说美洲豹沉静如黑影,扑击任何胆敢走进森林去的人。

奔向亚马逊前的遐想

卡立索小姐此时举起了一只手,忧心地望向玛雅。这女孩脸色苍白且沉默不语。卡立索小姐现在为她交代全班去查明事实感到懊悔。

“玛雅,你呢?你查到什么呢?”

玛雅站了起来。她前一晚记下不少笔记,但她并不需要看。当她开口说话时,她的头抬得高高的,因为她在图书馆的那段时间已改变了一切。

“亚马逊河是世界第一大河。尼罗河的长度虽然长了一点,可是亚马逊河的水量最丰沛。因此,以前它被称为‘河海’,且整个巴西境内都有河流汇注到这条河里。有些河流是黑色的,有些河流是棕色的,而由南方汇入的河流却是蓝色的。这些颜色都是由于河底的沉积物造成的。”

“我将会搭布斯线的船前往,大约要花四个星期横渡大西洋,到达巴西。然后我就得沿着河流,在伸展至水面上的树林间航行一千英里,沿路会有鲜红色的鸟、沙岸和一种长得像大型天竺鼠的动物,这种动物叫水……水豚,是可以驯养的。”

“在河上航行两个星期后,我就会抵达马那坞市。这里风景优美,有一家金绿色屋顶的剧院,也有像此处一般的商店和旅馆。因为到那里种植橡胶的人都变得很富有,所以甚至可以在丛林当中盖这样一座城市……卡特先生、卡特太太、碧翠丝和关朵兰会到这里接我……”她停住口,对班上同学咧嘴一笑,“接下来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然而,一个月后,当她站在大厅里向大家告别时,她却需要鼓足勇气。她的皮箱都捆绑好了,旅行用的斗篷披在小行李箱上--她只能带这只小行李箱到船舱去,她的朋友们围在她的四周。荷米安哭个不停,年纪最小的学生--朵拉--紧揪着她的裙子。

“玛雅,不要走。”她哽咽地说,“我不要你走。你走了,以后谁来说故事给我听呢?”

梅兰妮尖着声音说:“我们会想念你的!”

“不要踩到大蟒蛇!”

“要写信--噢,一定要写很多信来!”

临别的礼物塞满了她的箱子:安娜缝制的一个形状有些奇怪的针垫,一组让她绑头发用的丝带。教师们也来为她送别,连女仆们也都上楼来了。

“不会有问题的,小姐。”她们说,“你会过得很快乐的。”不过她们却以同情的目光看着她。食人鱼和短吻鳄呼之欲出--在玛雅获知父母的死讯后陪伴着她大半夜的那名女仆,已忍不住用围裙的裙角在擦拭眼泪。

校长现在下楼来了,后面跟着爱蜜莉小姐。每个人都让开路来,看她走向玛雅。然而,班克小姐事先准备好的告别说辞却没有说出口。她走上前去,伸出双臂搂住了玛雅,这是她最后一次将玛雅埋在她肥厚的胸前。

“再见了,我的孩子。”她说,“上帝保佑你。”这时,门房走过来,说马车已停在大门外了。

女孩们都跟着玛雅走到大街上。但是当玛雅看到那个身穿黑衣、两手按着伞、僵硬地坐在马车后座内的女人时,她的脚步却不免踯躅。这位女士便是家庭教师明登小姐,也是负责在这趟旅程中照顾玛雅的人。

梅兰妮低声说:“她看起来很凶呢!”

荷米安低喃了一句:“你好可怜。”

的确,这个高瘦又面容憔悴的女人看起来没什么人气,倒像一根耙子或胡桃钳般硬邦邦的。

马车门开了。一只戴了黑手套且枯瘦、冰冷如骷髅骨般的手伸出来,协助玛雅上车。玛雅握住那只手,接着马车便在同学们的一阵尖叫声中出发了。

在头一段路程中,玛雅只是低头看着路边。一旦真的离开了她的朋友,她的泪水便再也难以克制了。

当她哭到抽泣出声时,突然听到“啪”的一声,她转头朝声音处看去。明登小姐已打开了黑色大皮包的金属绊扣,对她递上了一条干净的手帕,手帕上绣了一个“A”的缩写字母。

这位女家教以粗哑又低沉的声音开口道:“若是我,我会觉得自己很幸运,非常幸运。”

“你是说,可以到亚马逊去吗?”

“可以有那么多朋友会因为看到我走而感到难过。”

“你难道没有在乎你离开的朋友吗?”

明登小姐的薄唇扭动了几下。“我姐姐的虎皮鹦鹉吧,如果它明了发生了什么事的话,不过那几乎不可能。”

红雀号

玛雅转头注视她。明登小姐的长相真的很不寻常。在她那副厚重的黑边眼镜下,她的眼睛是混浊的;她的嘴很窄,鼻子又尖又挺,稀疏的头发挽成的发髻上用一个可怕的维京人矛枪形状的扣针扣了一顶黑呢帽。

明登小姐注意到玛雅的视线,开口解释道:“那是依照铁锤手伊雷盔甲上的图案造的,这样的扣针可以拿来当武器呢。”

她们两人又沉默了下来,直到马车突然一个摇晃,使明登小姐的伞掉到地板上。玛雅从未见过那么大又那么丑的伞,不但有钢制的伞骨,而且伞柄把手末端像一只猛禽的嘴。

然而明登小姐却仔细地检查着把手上曾以黏胶修补过的一道裂缝。

玛雅礼貌地问:“你以前摔坏过吗?”

“是呀。”她透过厚厚的镜片细看那把可怕的伞,“是我打一个叫亨利·哈汀敦的男孩的背时弄坏的。”

玛雅向后退缩。

“怎么……”她只说了两个字,便觉得口干舌燥。

“我把他推倒在地上,用膝盖压住他,再用我的伞打他。”明登小姐说,“很用力地打了好一阵子。”

她向后靠到椅背,露出近乎快乐的神情。

玛雅吞了口口水。“他做了什么事呢?”

“他想要把一只长耳小狗塞进他父亲网球场上铁丝网的网孔里。”

“噢!它伤得很重吗?那只小狗?”

“是的。”

“它怎么样了?”

“一条腿脱臼,一只眼球擦伤。园丁帮它把腿接了回去,可是,我们救不了它的眼睛。”

“亨利的母亲怎么处罚他呢?”

“她没有处罚他。才没有哩!反而是我被解雇了,而且连一封推荐信也没有。”

明登小姐别开了头。接下来的一整年,她因为找不到工作,必须住到她已婚的姐姐家中,这是她不想回忆或谈论的一段经历。

马车停了。他们已到达奥斯屯站。明登小姐对脚夫挥了挥手,玛雅的箱子和她的旅行箱便被抬上了一辆手推车上。接着是一只凹凸不平的锡箱了,箱子上漆了“A·明登”几个字。

女家教说:“这只箱子得两个人才抬得动。”

脚夫不以为然地说:“我一个人就够了,我壮得很。”

可是当他要扛起那只箱子时,却脚步不稳地差点摔倒。

“哎呀,小姐,你这里面装了什么呀?”他问。

明登小姐高傲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搭腔。接着她带着玛雅走到月台上,将要载她们到利物浦去搭乘前往巴西的“RMS红雀号”轮船的火车,已在那里等候着。

火车喷着蒸气驶离车站时,玛雅才开口问:“那箱子里装的是书吗?”

明登小姐承认道:“是书,没错。”

玛雅说:“好极了。”

“红雀号”是艘美丽的客轮,白色船身配上蓝色烟囱。船上有两间大厅、一间餐厅及空旷的甲板,可让乘客或坐或躺,喝牛肉汤和玩游戏。

“好棒哦!”玛雅说着,想象着自己站在桅杆边,任海风轻拂她的脸,而她可以观赏海豚在海里玩耍,又有白色海鸟在她头顶上方成群盘旋。

然而船一起航,却与她的想象完全不同。因为“红雀号”驶出里斯本不久,就碰上了一场风暴。碧绿的滔天巨浪席卷而来,使船身剧烈晃动、起伏。很少人有力气走得到餐厅,而且通向甲板的门也都关上了,以免有任何还站得住脚的乘客被海浪卷下船去。

玛雅和明登小姐与两位葡萄牙籍的女子共睡一个舱房。那两位女士因为晕船晕得厉害,只能躺在床上呻吟或向圣母祈祷,祈求一死解脱。玛雅觉得她们未免太夸张了,不过晕船的确令人难过,有时难过到使人希望干脆让船沉了,他们也好解除痛苦。

玛雅和明登小姐都没有晕船。她们虽不觉得饿,却仍扶着任何可以扶的东西,设法走到餐厅去喝了点汤,盛汤的碗以一种特殊的设计牢牢固定在桌上。眼看别人都晕船,自己却没事,很难不令人洋洋自得,因此玛雅难免有些得意,直到两手紧握着大厅栏杆的明登小姐突然说,这是开始学葡萄牙语的好时机。

“没有人会打扰我们。”

玛雅不认为这主意有多高明。“或许双胞胎会教我们吧。她们在那里住了那么久了,一定说得很好。”

“你不会希望到一个国家去,却没人听得懂你说什么吧。在巴西,人人都讲葡萄牙语,就连印第安人的语言里也掺杂了不少。”

不过课程进行得并不顺利。明登小姐找到一本以欧比答勒斯先生、太太及他们的子女培德洛和西薇娜这一家人处于各种情境的词汇书,例如他们遗失了行李和在汤里发现了一只苍蝇等等。可是在船身不断起伏的情况下,盯着书页看使她们极易感到头痛恶心。在震动摇摆中读书,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

克洛威斯的养父母

于是,在风暴的第二天,玛雅便一路走到原本让乘客喝饮料和聚会的主大厅去。明登小姐好心地对那两位葡萄牙女士伸出援手,所以玛雅不想在房里碍手碍脚。

主大厅十分宽敞,有钉在地板上的红色沙发椅和镶挂在墙面上、镶有金边装饰的长镜子。起初玛雅还以为厅里空无一人。

接着她便看到了一个年纪与她差不多的男孩。他站在房间另一头,望着墙上的镜子。他有一头鬈曲的金发,身穿老式的服装--天鹅绒灯笼裤和一件加了皮带但袖子嫌短的外套。当他转过头来时,她看出他似乎既害怕又不快乐。

她问他:“你觉得不舒服吗?”

“不是,只是我长了一颗痘子。”他说着,指指他的下巴。他的声音有些发抖。更令玛雅讶异的是,他的蓝色眼眸里竟噙着泪水。

“那不是水痘。”她坚定地说,“我们学校里刚流行过水痘,那看起来并不像。”

“我知道这不是水痘,这痘子是我正在长大的标记。我的额头上还有一颗快冒出来了。”他撩起一绺金鬈发让玛雅看,但就在这时船身剧烈地倾斜,因此她得等到两人又站稳时,才看到他右眼上方那个小红痘。“而且前两天我的声音突然变粗了,整整低了八个音阶。如果这发生在舞台上的话,那我就完了。”

“当然了。你是和那些演员同一伙的吧?‘朝圣者剧团’。”玛雅说。现在她想起有一群打扮奇特的人在里斯本上船,讲话声音极大,且边讲边比手画脚。“可是只要你化了妆,那些痘痘应该看不出来吧?”

“我的声音可没法化妆。如果我在演《小公子》时突然变声的话,他们会把我赶出剧团的。”

“他们不会的。”玛雅坚决地说,“你只是个小孩子。没有人会对小孩子那么残忍的。”

“喔,他们肯定会!”男孩望着玛雅,看着她整洁、昂贵的衣服和她那编织齐整的发辫,“你不知道这种生活……”

船又晃动了,使两个孩子撞成一团。两人便勉力扶持着,走到一张钉在地板上的沙发去。

男孩叫克洛威斯·金。“那不是我的真名。我的真名叫吉米·贝兹,可是他们领养我之后就给我改名了。”

“谁?谁领养你?”

“古德利一家。古德利先生和太太。他们是剧团的老板,常常演男女主角。还有古德利太太的女儿南丝--她很可怕,以及古德利太太的妹妹和古德利先生的侄儿--他是舞台经理兼管收票。古德利老太太则管服装道具,只不过她眼睛不好。他们要到约克去的途中碰到了我。我在村里的公园内和朋友玩板球,他们跟我说会教我演戏,让我演少年的主角--你知道嘛,就是所有的儿童角色和侍童什么的。因为我的声音不错,又会唱歌,长得也适合。”

“你的父母亲不在乎吗?”

“我没有父母。我和养母一起住。我和古德利夫妇一起走时,她哭得很伤心,说那是我的一个好机会--我会赚很多钱,变得有钱又有名后衣锦还乡。但是我没赚到一分钱,因为没有人有任何薪饷。而且我们总是负债,只是不断地从一个很热的烂地方换到另一个烂地方。”

“可是演戏、旅行不是很好玩吗?”

“不,不好玩。我们住的旅馆都很烂,不但满是跳蚤,而且食物都令人作呕。我的养母曾是一栋大宅邸的厨娘。她会做油炸香肠、糖蜜布丁和蛋塔,而且我每天都有干净的背心穿。”克洛威斯说着,眼眶又红了起来。“我们已有四年没回英国去了。要是他们将我撵出剧团,我一个人永远也没法回去的,因为我根本没钱。”

玛雅尽其所能地安慰他,但稍后当她与明登小姐独处时,她问道:“他们可以那样做吗?他们可以把他赶出剧团吗?”

“不太可能。”明登小姐说,“那要看他们是否合法地收养了他。”

然而当海面恢复了平静,乘客们都到甲板上去透气时,她们就不太肯定了。古德利一家子倒不是坏人,但他们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排演《麦克白》

古德利先生个子高大,脸颊红润,有一头白发和一副破锣嗓子。古德利太太的头发染成赤红色,她围了好几层的丝巾、围巾和披肩,走路总是绊东扯西的。南希·古德利年方十九,不但做作,喜欢假笑,且常喝令别人。除了古德利一家外,剧团成员还包括一对意大利夫妇,桑托瑞尼斯先生和太太,他们负责伴奏和舞蹈;此外还有一个年纪已经很大的老头,他一口洁白的假牙令人看了忍不住眨眼。

克洛威斯低语道:“他演坏人时就会戴上另一副假牙--那副假牙的牙齿是黄色的,还有黑色的洞,看起来很吓人。”

当所有的演员都在甲板上集合时,古德利先生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想在甲板上看看书或玩套环游戏的乘客全都请走。

他说:“我们至少需要两个小时完全不受干扰。”

接着,他们开始进行演戏练习。这些练习是古德利先生发明的,他十分引以为傲,甚至为此写了一本书,可是没有人愿意出版。

首先,每个人必须深吸一口气,再从丹田底部运气,经过脊柱,通过喉咙,发出“啊”的一声。然后他们便突然向前跪倒在地上,用力扭动肩膀,结果古德利太太把一条围巾给抖落了。接下来,他们对着海面高举双手,大声喊道:“右边快乐!”同时他们的脸上洋溢着非常快活的神情;然后他们又转身对另一个方向伸出双手,并大喊:“左边快乐!”

等他们做过“右边快乐”和“左边快乐”后,他们就练习“右边悲惨”和“左边悲惨”,而他们脸上的神情也由快活转变为哀伤。

克洛威斯不得不随着团员一起练习,不过他常借故走过来和玛雅及明登小姐说话,向她们询问英国的景况。

“他们还玩板栗游戏吗?”他想要知道,“篝火节时还扎人偶吗?还有雪人呢?雪还是下得很大吗?”

“是呀,去年下了不少雪呢!”玛雅说,“雪花初次飘落时,我们都会跑出去,用舌头接雪花。第一场雪的滋味真是再甜美不过了。”

克洛威斯深表同意,只是一提到“滋味”,便使他忍不住想着他对英国最思念的一点--食物。

“你吃过烤面包布丁吗?就是里面加葡萄干的那一种,还有果酱卷心饼……和淋了玉米面粉酱的李子布丁。”

玛雅说,吃过,那些她们学校里全都有,不过她忍不住为克洛威斯难过--他这么想家,想念着她但愿这辈子都不会再吃的烤布丁。

剧团做完练习后,便开始排演他们将推出的几出戏码当中的几幕。其中之一是《麦克白》一剧中梦游的一场戏。古德利太太自然是演麦克白夫人。玛雅觉得她到处走来走去,眼珠子滴溜滴溜的,嘴里喃喃念着:“该死的东西!”颇有感染力。因此当明登小姐阖上已看了好一会儿的书本,准备到下层船舱去时,她感到有些受伤。

“你不喜欢莎士比亚吗?”玛雅问。

明登小姐看了她一眼。“我对莎士比亚的崇拜仅次于上帝。”她说,“所以我才要回舱房去。”

克洛威斯在《麦克白》里并没有什么戏份--古德利先生将大多数的儿童角色都删掉了,但第二天他们排演的戏码是《小公子》。玛雅读过那本书,那是个伤感的好故事,而且她认为克洛威斯演得很棒。他演的是主角,一个美国男童,发现他继承了在英国的一栋壮丽的古堡,是他那脾气暴躁的伯爵老祖父留给他的。男孩名叫西德瑞,称呼他妈妈为“最亲爱的”,两人一起旅行到英国去,融化了伯爵的心并善待所有的仆人,因此深受所有人的喜爱。

“我觉得你演得很棒呢。”玛雅说,“要称呼自己的母亲为‘最亲爱的’并不容易吧。”

“的确不容易,尤其当她是一看到你就使劲捏你的古德利太太时。”

“而且你的声音也丝毫没有改变。”

克洛威斯又一次忧心忡忡的,“最好没有!这个小爵爷才不过七岁大。”

他告诉玛雅说,他们将在亚马逊的第一个港口贝伦,停留两个星期,然后再到马那坞去。“那里有个很好的剧院。通常我们不会受到像那样的大剧院邀约,但是本来要去演出的芭蕾舞团取消了行程。我们每天日场都要演《小公子》。如果演出成功的话,也许我们就可以把债务还清,要不然的话……”

“一定会很成功的。而且,我很高兴你会到马那坞去,因为到时候我就可以去看你了。”

在玛雅看来,一个男孩竟要为长青春痘担心,而且对于旅行到亚马逊也毫不感到兴奋,实在十分可悲。他们的船已走到温暖的海域了。每一天阳光都明亮璀璨,海洋更是一片蔚蓝,可是克洛威斯却厌恶炎热。他若没跟在玛雅背后询问她关于约克郡布丁和苹果饼时,就是躺在一座电扇下面,一边打苍蝇一边唉声叹气。“我‘一定’要回英国去,”他说,并要她们告诉他在冰冻的湖面上坐雪橇和溜冰,以及溜完冰后喝茶吃松饼的情况。“我的养母会做全世界最好吃的松饼。”他说。

穿越印第安村落

对玛雅而言,感觉大不相同。她年幼时曾跟着父母亲到希腊和埃及去挖废墟,她记得即使夜深时依然温暖及扎营的自由所带来的乐趣。因此她与目的地离得愈近,就愈肯定她坐在图书馆梯子上端时的那种感觉是真实的--这个新国家将是她的天堂。

“我将会和一对双胞胎同住。”她对克洛威斯说,“双胞胎是很特别的,你说对不对?像罗穆鲁斯和雷穆斯,虽说他们是被狼养大的。”

“只要她们很好就没事。”克洛威斯说,“但万一她们很坏,那你就会有双倍的麻烦了。”

玛雅说:“她们不会很坏的。”

他们在海上航行了将近四个星期后,一天早上他们来到甲板上时,闻到的不仅是焦油和机油味、风里的咸味,还有一种温暖、肥沃、腐朽的气味。这不只是陆地的味道,而且是丛林的气息。果然,过了几个小时后,他们看见地平线的海浪后方有一排暗色的树。接着他们便驶入了河口,在贝伦港下了锚。

“朝圣者剧团”就在这里下了船。他们下船时手舞足蹈、喧嚷叫嚣,就和上船时的光景一样。玛雅和克洛威斯相拥告别,看到他走,她心里挺难过的。她把她未来在卡特家的地址给了他,这样他一到马那坞时就可以去看她。

“他们的住宅叫‘塔菲利尼’,意思是‘歇息之屋’。明登小姐说的,所以必然是个很美的地方。”她说,“双胞胎可以看到真正的演员,一定会很兴奋的。”

“你也会来看我演戏吗?”

“会的。”玛雅说,“我保证一定会来。”

克洛威斯不仅拥抱玛雅,也和明登小姐相拥而别。玛雅觉得他虽然怕很多东西,但似乎并不怕她这个外表严酷的女教师。

顺着亚马逊河而下的这段航程,是玛雅永远难忘的。在某些地方,这条河的河面极其宽阔,使玛雅终于了解何以它会被称为“河海”。而船就在相隔遥远的两排树之间航行。但是有时候船会在浮岛之间的狭窄河道上穿行,那时她们就可以在沙洲上看到一些玛雅之前在书里读到过的生物。有一次她们看到一队小水豚跟在水豚妈妈的后面嘈杂且笨拙地走动,而船身近到她们可以看见那些小水豚可爱的嘴部和沙色的毛皮。还有一次她们经过一棵枯树,空无叶子的枝丫上停满了红色和蓝色的小鹦鹉。船一驶近,鹦鹉便在嘎叫声中集体振翅而飞。又有一次,玛雅看到躺在浅滩的一段灰色木头突然动了起来。

“喔,看!”她叫道,“一只鳄--我是说短吻鳄。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到呢!”一位站在她身旁的男士点点头,说他很高兴她知道在这个区域并没有鳄鱼存在。“有很多人从来都不知道哩。”

他们经过一些橡胶树的垦殖区和印第安土著的村落。这些村落的房屋都盖在木柱支架上,以免河水上涨时被水淹了。印第安儿童都跑出来站在漂浮的码头上,挥手叫唤,玛雅也对他们挥手,直到已看不到他们的踪影了才把手放下。

有时船离岸极近,他们会经过糖厂厂主及咖啡出口商所拥有的古老房子。他们会看到一家人坐在阳台上喝茶,还有趴在阴影处的狗,以及缀满鲜红色花朵的吊篮。

“他们家也会像这样吗?”玛雅不停地问,“他们也会有阳台吧--也许我们可以一边眺望河流的景致一边上课?”

她越来越兴奋了。丰富的色彩、友善挥手的印第安人、飞舞的鸟,这一切都令她欢欣,因此她对这里的炎热毫不在意。不过,在她思绪的最中心处,却是那对双胞胎。她想象她们穿着白色洋装,腰系彩色的丝带,就像书里的插画那样,笑着欢迎她,伸出友谊的手。她想象她们准备上床就寝,梳着彼此的头发,躺到吊床上,膝上放了一篮子小猫,或为了布置房子去采摘鲜花。

“她们会有一个大花园,一直连到河边,你说对不对?”她问明登小姐,“还有一艘船,说不定船上搭了条纹的篷子。我并不很喜欢钓鱼,因为鱼钩很恐怖。不过如果她们教我的话……我想我也可以在那样的地方过生活。”

由于双胞胎写给她的那封信上只有两个句子,玛雅便得以天马行空地想象她们的生活,而且她乐此不疲。

“不知道她们有没有驯养很多动物?我想她们一定有的。你说呢?长鼻浣熊是很温驯的,或者她们有一只宠物猴--一只会坐在她们肩上的卷尾猴,和一只长尾小鹦鹉!”她问明登小姐,而明登小姐告诉她等着看就是了,并叫她再写一篇葡萄牙语的文法练习。

只是无论明登小姐说什么都无所谓。在玛雅的脑海里,双胞胎在巨大的莲花之间划着小船,搭着牛车无畏地穿行丛林,在夜晚便弹着钢琴双重奏,将乐声传送到屋外丝绒般的黑夜里。

“她们会知道每样东西的名字吧,对不对?那些橘红色的百合花,似乎没有人知道它们的名字。”玛雅说。

“名字在书里就查得到了。”明登小姐像是要泼她冷水似的,但其实她大可省省力气,因为玛雅并没有停止想象关朵兰和碧翠丝的生活。

“她们应该有短一点的小名吧?或许叫关和碧翠。”

给双胞胎买礼物

玛雅突然想到,明登小姐对他们沿河见到的一些生物应当有丰富的知识才对。当这位女教师指出在她们前方优游的淡水海豚时,玛雅鼓起勇气问她为什么会决定到亚马逊来。

明登小姐眺望着栏杆外的河面,一时没有搭腔,使玛雅因自觉太唐突而涨红了脸。接着她开口道:“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到这里来住。偶尔他会写信给我,这让我想要亲自来看看。”

“噢。”玛雅很高兴。或许明登小姐在这里有个朋友,这样她就不会感到寂寞了。“他还在这里吗,你的朋友?”

这次的停顿更久了。

“没有。”明登小姐终于答道,“他过世了。”沿着河流航行了一个礼拜后,他们在圣塔兰港停泊,这个港口有处很大的市集。乘客们可以上岸去,而玛雅就在此时又听到那熟悉的“啪嗒”声响,看着明登小姐打开她那个黑色的大手提袋。

“穆瑞先生交给我一些钱,让你在路上花用,你想要买什么东西吗?”

玛雅的眼睛发亮。“买礼物送给双胞胎呀,也许也买给卡特先生和太太。我应该在英国就买好的,可是一切都那么匆忙。我有足够的钱吗?”

“有。”明登小姐干涩地说着,递给她一沓纸钞。穆瑞先生为玛雅准备的零用钱,等于是她工作三个月的薪水。然而她必须承认,玛雅似乎并没有被宠坏。

市集令人眼花缭乱。这里有比婴儿还大的西瓜,还有绿色、黄色和近乎橙色的各种香蕉;成堆的坚果堆在手推车上,还有菠萝、青椒、鲜鱼和鱼干;有用绳子绑住的动物和精致的蕾丝花边、银器、编织的篮子和各式皮袋子。贩卖这些物品的黑人妇女都十分美丽,谈天说笑,头绑彩色的饰带,还有一些穿着欧洲服饰的印第安人和涂了胸并缀饰羽毛的印第安人,此外也有身材苗条、皮肤金黄的巴西女孩。

可是要为双胞胎买礼物是件困难的事,因为玛雅认定她们会真心喜欢的应当是几只毛茸茸的小鸡仔或小鸭子,甚至是一只白色的小老鼠。

她说:“活着的东西总是最好的礼物。”但明登小姐却很坚持说不行。

“在你知道她们已有什么宠物之前,你不能买动物给她们。你可不希望你的礼物在第一天就被吃掉吧。”

于是玛雅买了两个蕾丝硬领给双胞胎,一条绣花披肩给卡特太太,和一个上面有只美洲豹图案的皮夹子给卡特先生。

然后她失去了踪影。就在明登小姐开始感到焦急时,她回来了--手里握着一把有木刻伞柄的蓝色滚边阳伞。

“因为你为亨利·哈汀敦把伞弄坏了。”她说,“这把伞比较好遮太阳。”

“那你呢,玛雅?你为自己买了什么呢?”

但是玛雅唯一想要的东西是一只躺在柳条篮里抓着跳蚤的杂种小狗,而明登小姐又一次十分坚决地否定了她。

“他们很可能已经有一只狗了,看门用的。”她说,“我敢说有好几只呢。”玛雅只好作罢。

他们仍得在这条棕色、满是叶子的河流航行几天。然后,在他们就要在马那坞停泊的几个小时前,旅客们被扩音器传来的声音召到甲板上去,看一幅著名的画面。

他们来到了两河的交接处:棕色的亚马逊河与黑色的尼格罗河汇流,两条河保持独特的颜色并流在一起。

接着,当他们顺着尼格罗河而上时,玛雅看到了剧院那绿色与金色交织的圆顶。她看见了教堂的尖塔,然后是海关的黄色楼房。

他们已到达马那坞了。他们到了。

独木舟“萤火虫”和“燕子”

玛雅原本认定双胞胎必定会到码头来接她们,可是她既没看到她们,也没看到她们的父母。

所有的乘客都已下船了,她们的行李也已通过了海关。码头边的嘈杂纷乱也已平息了,但还是没看到有人上前来接她们。

玛雅故作轻松地说:“你想他们是不是把我们忘了?”她突然觉得孤苦无依,而且离她认识的每个人都无比遥远。

明登小姐啐道:“别傻了。”可是当她来回转头在码头边搜寻时,她的鼻梁看起来似乎比平常更尖细了。

她们等了一个多小时后,才有一个身穿皱巴巴米色套装、头戴巴拿马草帽的男人向她们走来。

“我叫拉法耶·李麻,是卡特先生的代理人。”他说。他的脸色蜡黄,还留了下垂的八字胡。当他与她们握手时,他的手既湿又无力。“卡特先生派了船来接你们,他没法亲自来。”

她们跟着他和脚夫到达一处漂浮的码头。码头上停泊了各式各样的船:树干挖空的独木舟,名为“萤火虫”和“燕子”等的帆船船队,和漆了明亮颜色并有条纹布篷的汽艇。

但是卡特家的船却漆了严肃的墨绿色,像菠菜一样。船上的布篷也是深绿色的,船的侧身也没漆上船名,只有船主的姓氏:“卡特”。

当他们来到船边时,在一捆捆等着被装到船上的橡胶上蹲着一个印第安人。他立刻站起身来,将手里的香烟丢掉。

“这位是福洛,卡特家的船夫。他会载你们到那里去。”李麻说罢,又有气无力地跟她们握了手,便先行离开了。福洛不像她们途中经过的那些微笑挥手的印第安人,也不像船上那些和玛雅打趣说笑的水手。他带她们到船舱去,当她们说想坐到甲板上时,他只是耸耸肩。然后他发动引擎,又点上一根香烟,毫无笑容地凝望着前方黑暗的河面。

他们沿着尼格罗河往上游行驶了一个小时,将任何城镇的迹象都抛在脑后。玛雅不知不觉地更挨近明登小姐了。这一段河流非比寻常:又直又寂静,没有沙洲,也没有岛屿,更没有动物的踪影,或在橡胶树林间工作、当船驶过时会抬起头看看但随即又别过头去的印第安人……

接着,福洛伸手指向右边的河岸。她们看到一栋低矮的木屋,漆着与船身同样的墨绿色,屋外围了一长排的阳台。

在下方码头处,有四个人在等着他们:一位手拿阳伞的女士、一位戴了遮阳帽的男士和两个女孩。

“双胞胎!”玛雅兴奋地喊着,“喔,看,她们在那儿!”

她精神大振。只要有她们,一切都将安然顺利。明登小姐将她们的东西都收拾好,船也悄然无声地驶入。玛雅不等福洛扶助她,便跳上了码头。

谨守礼仪的她,先朝卡特太太行了个屈膝礼。卡特太太身材丰满,脸上涂了厚厚的一层粉,有双下巴和细心烫过的头发。她看起来像是那种全身会散发出紫罗兰或熏衣草香的人,可是出乎玛雅意料的,她身上却有股浓浓的消******水味。这种味道玛雅十分熟悉,因为学校里的女仆们为盥洗室消过毒后便是这种气味。

“我相信你的旅途很平安吧。”她说。当玛雅说她一路都很愉快时,她好像很吃惊。然后她叫了声:“柯立佛!”原来在下令指挥着那艘船的卡特先生,立刻转身上前。他是个削瘦且神色阴郁的人,戴了副金边眼镜。他穿着长卡其短裤和防蚊长靴,对玛雅和女家教的到来似乎都不太感兴趣。

现在,轮到明登小姐和卡特夫妇握手了,玛雅便得以转向双胞胎了。

“美妙”的卡特太太家

她们都戴着草帽,帽缘围着不同颜色的缎带:一个粉红色,一个蓝色,与她们身上荷叶边洋装上的腰带颜色相同。她们的金色鬈发长及衣领,被太阳照得有点无力。她们的圆脸是酡红的,浅蓝色的眼眸围着淡到几乎没有颜色的睫毛。

她们之中围着粉红色缎带和腰带的那一个开口道:“我是碧翠丝。”她对玛雅伸出手。即使离她家只有这么一点儿距离,她依然戴着手套。

玛雅轮番注视她们两人。虽然她们两个长得很像,连肩膀的微微斜倾都一样,但她总是可以将两人辨认出来。碧翠丝比较胖一点,也高了一点,眼睛的颜色深了些,鬈发也比关朵兰的多了些。此外,她的脖子上还有一颗痣。关朵兰仿佛是自碧翠丝的模子里制造出来的,因此玛雅猜测碧翠丝应该是姐姐,虽然只早生了几分钟。

现在关朵兰伸出了手。她已脱下了手套,而且她的手停留在玛雅的手中比碧翠丝的要来得久一点。

然后她们便转身跟着她们的父母亲进屋去了。只是玛雅却逗留了一下,低头看看自己伸出的手掌。接着她摇摇头,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跟着跑上前去。

一个小时后,玛雅和明登小姐坐在阳台上的直背椅上,和这一家人共喝下午茶。

阳台是座狭长的木造建筑物,面对着河流,但却以铁丝网和玻璃将河完全隔绝。在这里感受不到屋外的微风,也闻不到一点植物的气息。阳台两侧各挂了张捕蝇纸,黏着嗡嗡作响想要振翅逃脱的垂死昆虫。几张矮桌上放置了好几缸加入甲醇的酒精,每一缸内都有许多已经或快要淹死的蚊子。木板墙漆上了与房屋和船一样的墨绿色。坐在这里就好像坐在医院的走廊上。玛雅想象着周围有不少人躺在担架上等着动手术的画面。

卡特太太坐在一张柳条桌前,倒茶并添加奶粉,桌上只有一盘中间有个小洞的小饼干。

卡特太太看着饼干说:“这些是我们特别请人自英国寄来的。”玛雅忍不住想着为何他们要这么费事。她从没吃过这么平淡无味的饼干。卡特太太又说:“我的餐桌绝不会摆上本地食物的。这里有些人会到市场去买印第安人吃的东西,但我是绝不会允许的。那些东西都不干净,不知道有多少细菌呢。”

说到“细菌”,使她噘起了嘴,形成了一个不以为然的

“O”型。

玛雅想到她在市场看到的那些鲜美蔬果,便问道:“不能洗干净吗?”可是卡特太太说光洗是不够的。“我们什么东西都得消毒,但没什么帮助。印第安人很脏。要想在这里活下去,‘就得和丛林完全隔绝才行’。”

丛林的确被隔绝了。窗台上没有放置任何植物--看不到她们在船上看到的沿岸房屋阳台上吊挂的成串兰花和火红色的鲜花,而所谓的花园也只是铺满了碎石子的一块方型地面而已。

“在英国时,我一定会在屋里插上鲜花。”卡特太太又说,“帕森夫人常说没有人可以像我把玫瑰插得那么漂亮了,对不对,孩子们?”

双胞胎完全一致地点点头,说道:“是的,妈妈。”

“但在这里就不行了。”她叹道。“帕森夫人是个亲戚。”她解释道,“是我母亲那边的表亲。”

“你们有宠物吗?”玛雅有些羞怯地问坐在她旁边的关朵兰。在这阴暗的屋子里,似乎没有小猫、小狗,或在笼子里歌唱的金丝雀。在角落处,靠放了一把装满杀虫剂的喷射枪。

关朵兰转头看碧翠丝。玛雅已注意到,通常先开口的都是碧翠丝。

“没有,我们没有任何宠物。”她说。

“宠物会带来跳蚤、虱子和沙蚤。”关朵兰一边说,一边抚平身上那件洁白无瑕的洋装。

“还有可怕的小虫。”碧翠丝补了一句。

“好了,孩子们,说够了。”卡特太太说。

一名女仆提来了更多热水。她有两颗金牙,脸上沉郁的表情和船夫福洛相同,而当玛雅对她微笑时,她也没有回她一笑。

碧翠丝问:“你有带礼物来给我们吗?”玛雅说有,并且问明登小姐是否可以将礼物从她的皮箱里拿出来。

“噢,可是这些是本地制的东西呀,在市场里就买得到。”等她回来时,双胞胎说,“我们要的是从英国带来的正统礼物。”

玛雅强压住受到斥责的感觉。这时她看到明登小姐的眼色,便说:“我原来想带几只小鸡来的……”这使得双胞胎打了个冷战。

“现在,明登小姐,请跟我来吧,我来告诉你,你的职务包括哪些。”卡特太太说,“碧翠丝和关朵兰会带玛雅去看她要睡在哪里。”

在卡特家品尝巴西美味

卡特夫妇的平房盖在原本属于印第安人所有的土地上。几个主要厅房都面对着河流:餐厅里有张大橡木桌,配上圆背餐椅;客厅里有塞得过饱的沙发椅,一座大理石座钟,和一幅帕森夫人戴着紧箍珍珠项链的肖像画;以及卡特先生的书房。所有的窗子都遮上了层层防蚊网,百叶窗也都拉下了一半,以至于屋里不仅是热,而且阴暗。

屋子前方,朝森林的方向加盖了两栋房舍。玛雅的房间在其中一栋的尽头:一个毫无装饰的小房间,里面只有一张窄床、一个五斗柜和一张木桌;没有图画,也没有鲜花。房里弥漫着消******水的味道。

“妈妈要他们彻底刷了三次。”碧翠丝说,“以前这是间仓库。”

这房间只有一扇开在高处的窗子,但有两扇门;一扇通向走廊,另一扇却闩住了。

玛雅问:“那扇门通往哪里?”

“通到仆人住的区域,印第安人那边。你一定要将它锁好了。我们从来不到外面去的。”

“那你们怎么到外面去呢?”玛雅问,“我是说,到河边,还有森林里去。”

双胞胎面面相觑。

“我们不到外面去,因为外头太热了,而且到处是可怕的动物。我们要到任何地方去的话,就坐船到马那坞去。”

“去上舞蹈课。”

“还有钢琴课。”

“所以你也一定不要出去才好。”

玛雅努力要理清一切。看起来,卡特一家似乎假装他们仍在英国。

“女仆会帮你整理行李。”碧翠丝说,“她很笨,不过这是她的工作。”

“她叫什么名字呢?”玛雅问。

“塔皮。”

“她就是提热水来给我们泡茶的那一位吗?”

玛雅想起那张郁闷不乐的脸,便说她自己整理就行了。

“好吧。晚餐七点钟开始,会有锣声提醒。”

她们打开房门时,玛雅听到卡特太太在走廊里拉开了嗓门的说话声:“明登小姐,你记住就是。我随时都知道,‘随时’。”

双胞胎互相交换了眼神,咯咯地笑了起来。“她在警告她不可以脱下紧身衣。”她们低语道,“有些女家教就会那样做,但妈妈一眼就看得出来!”

“哦,可是天气这么热……”玛雅开口道,却又把话吞下。她可以想象在这种气候下,穿着那撑着铁丝、硬邦邦的内衣有多不舒服。

晚餐在饭厅里进行,在吱吱作响的电扇下进食,却不是愉快的一餐。他们吃着从英国运来的罐装甜菜和罐头牛肉,接着是必须用汤匙在盘底追捞并未冻妥的绿色果冻。

当卡特一家刚从英国抵达此处时,仆人曾为他们料理各种巴西最美味的佳肴:鲜鱼淋番红花酱汁,甜椒塞葡萄干和米,烤玉米和肉汤。他们为卡特一家摘来新鲜水果--芒果、番石榴和石榴,并在夜里出外寻找乌龟蛋。

但是为时不久。

“我的餐桌只能摆‘英国’的食物。”卡特太太说。

于是仆人们放弃了。他们打开来自英国的罐头。他们将滚水倒到卡特太太给他们的任一种布丁粉里,也不管结果会像石头般硬还是流出盘子外,然后再回他们的茅屋去为自己做像样的晚餐。

“我该去叫明登小姐吗?”他们刚坐下时,玛雅曾问。“或许她没听到锣声。”

“明登小姐在她房间里吃晚餐。”卡特太太说,“女家教和我们一起共进早餐和午餐,但晚餐绝对不行。”

“波特郝斯小姐就从没和我们一起吃过晚餐。”碧翠丝说。

“齐修姆小姐也没有。”

玛雅闷不吭声。她到学院去住校前也曾有过一位女家教。她是他们家的一分子,每一餐都和他们全家一起吃。只有在正式的晚餐宴会时,她会和玛雅坐在教室里进餐。玛雅回想起往昔家中的温暖和欢笑,感到喉咙间似有梗块。

吃过晚餐后,两个女孩都忙着绣花,卡特先生也到他的书房去了。他在吃晚餐时几乎一语不发,只因仆人移动了他办公桌上的文件而抱怨过一次。“在这里真是不能信任任何人。”他咕哝道,并告诉玛雅要当心,因为所有的印第安人都想欺骗人。

卡特太太说:“我料想你必定旅途劳累了吧。”玛雅说是的,她累了,便回房间去了。

不久,有人敲了一下房门,接着明登小姐走了进来。她沉默地打量玛雅的房间。“我就住隔壁,”她说,“所以你可以随时敲敲墙壁。你要我帮你梳头发吗?”

玛雅摇摇头,可是明登小姐却拿起那柄银背发梳,开始梳她那头又厚又长的头发。她一时没有开口,让玛雅的思绪平静下来。

“这里和我之前想象的不大一样,对吗?”玛雅悲惨地说,“我不认为双胞胎会喜欢我。”

“等她们熟识你以后就会了。记住,双胞胎习惯活在她们自己的世界中。”她放下发梳,开始为玛雅重编发辫。“给她们时间吧。”

“是的。只不过……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卡特夫妇会提议要我。”

明登小姐张嘴欲言,但立刻又闭上了。她很清楚他们为什么会提议要玛雅同住。她和卡特太太的晤谈便将这点交代得一清二楚了,只是她不愿告诉玛雅。这孩子因双亲骤逝已受过很大的伤害。

“你会明白的,等到早上,一切看起来都会完全不同了。要有勇气,勇气是最重要的。”

“好。”明登小姐离去后,玛雅便爬到床上去。这房间里并没有电扇,所以异常闷热。可是她要有勇气。她摊开手掌,看看掌心里的一点瘀血。关朵兰不可能用指甲刺进她的掌心的,这样想真傻。她为什么会想伤害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人呢?一定是她的指甲不小心沾到什么东西,而她却浑然不知吧,可能是一小截铁丝或一根刺什么的。

不过必定不是玫瑰花茎上的刺,因为这栋屋子里外都没有花。

欧洲人在南美

玛雅关了灯,可是她仍然睡不着。过了一会儿后,她起身拉了张椅子,坐到窗前。

屋外的树林里有许多间茅屋,是替卡特家工作的印第安人的居所。这些房子并非本地人构筑的那种造型独特,且又有茅草屋顶的茅屋,而是专供仆人居住的简陋木寮。她掀起防蚊网的一角,便看到了萤火虫--数以百计,在半空中飞舞的亮点,且听到了青蛙的呱呱叫声。屋外充满了无比的活力,而屋里却是多么的死气沉沉!

当她眺望室外时,她看到一个女孩披了件色彩明亮的斗篷,抱了个婴孩,走进中间的那间茅屋里。她打开门时,传来驯养鹦鹉的吱吱叫声和小狗的短暂吠叫声。接着又传来了歌唱声--缓慢、低吟的歌声,可能是唱给婴儿听的催眠曲吧。

然后又是一片沉寂……但就在玛雅离开窗口之前,她听到有人在吹口哨。这声音来自最后那间已有点没入林中的茅屋后方,那是橡胶采集者的住处。但奇怪的是,玛雅知道这个曲调--一支北方的曲子,叫《南风吹》,以前她母亲时常哼唱这首歌曲。

她仔细聆听,直到口哨声消失为止,才又回到床上躺好。在离家如此遥远的地方听到如此熟悉的曲调,令她感到慰藉,因此她几乎立刻就睡着了。

卡特先生和他太太到亚马逊来之前,住在英国南方一个叫“海上小滩”的小镇。

卡特先生本是银行职员,但他失去了工作,便决定带着全家来亚马逊赚钱。当时有不少欧洲人背井离乡到这里来,有的种植咖啡和可可,有的到此淘金,但大多数人来采集橡胶。橡胶又被称为“亚马逊的黑金”,这听起来是个极易致富的方法。亚马逊盆地到处都长有橡胶树,欧洲人只需雇用一些印第安人采集橡胶树脂,带到棚子下经过烟熏,再把一团团的生橡胶用船载到河流下游去出口就成了。

所以,有许多人确实就这样发了财。马那坞市有些人的生活犹如王公贵族。但是卡特一家却不然。因为,想采集到树汁,必须要找熟悉丛林且了解橡胶树的印第安人。而印第安人是有自尊、有自己生活方式的民族。要是你像奴隶一样看待他们,他们并不会反叛或罢工,他们只会退回丛林里,重回他们的部落,失去踪影。

卡特夫妇之前所雇用的那些印第安人,个个都这样离开了。卡特先生每个月都会失去人力,因此他非但没赚到钱,反而越来越穷。

所以,当穆瑞先生写信来,问他们是否愿意接纳玛雅与他们同住时,卡特夫妇雀跃不已。他们并不想要玛雅,因为他们非常自私,不可能会想要任何人,但是他们需要玛雅。

或者该说,他们需要玛雅带来的钱。穆瑞先生从未对玛雅说过她父亲留下多少钱给她,她只知道自己不虞匮乏,根本很少想到这回事。不过,事实是她现在已相当富有,且等她满二十一岁后还会更有钱。卡特夫妇向穆瑞先生解释说,在亚马逊生活费很高,样样东西都得自英国运来--每一片饼干,每一罐橘子酱。因此,为了让玛雅与他们同住,他们索取了一大笔钱。

“我们也很愿意分文不要地让她和我们在一起,”卡特太太写道,“只不过时局艰辛。”

穆瑞先生同意了,不过他毕竟是律师,所以十分谨慎。他先请托明登小姐带去第一个月的费用,因为他知道可以信得过她。以后,玛雅的零用钱和明登小姐照料玛雅的薪资都会直接汇入马那坞市的一家银行里。

而明登小姐在几分钟之内便已领悟到卡特夫妇为何要玛雅来了。当明登小姐数着律师交托给她的钞票时,卡特太太无法掩饰她的如释重负和她的贪婪。至于碧翠丝和关朵兰,她们一无所知,只知道有个远房表妹要来和她们一起住,而且一定要对她表示欢迎。只不过这对双胞胎这辈子从未对任何人表示欢迎过。

和双胞胎一起上课

第二天早上,玛雅并非是在鸟鸣声中醒来的,而是被一阵起初她难以辨识的吵闹声吵醒。一种挥动声、挤压声,接着是跺脚声和拍打声,然后是“出去”的叫声。

她打开门往外看,只见卡特太太站在走廊上,身穿浴袍,头戴着保护头发的头巾,手里握了那把喷枪,谨慎地在每个角落和缝隙喷着杀虫液。接着她走进厕所里,拿出一把扫把,开始用力敲着天花板,以赶走任何可能还在的蜘蛛。然后是一大桶消******水和一根拖把--她用拖把抹过铺瓷砖的地板。且在这么一段时间里,她嘴巴不停地对她认为可能还在的昆虫念着:“出去!”或“这下你可死定了!”屋里的其他任何事情都不需要卡特太太动手,独有这大清早的狩猎是她信不过由仆人来做的。

吃过早餐后,玛雅便开始和双胞胎一起上课了。

她们坐在大橡木桌旁,在餐厅里进行。这房间在早上八点已变得闷热。她们怕电扇会把书页乱吹,又不敢开电扇。而且除了杀虫剂外,现在又加进了屋里早上时的其他气味:肥皂、消毒水。

卡特太太已对明登小姐清楚地下达过命令。

“这些女孩要念由卜曼博士编写的一套书。你知道的,这些书涵盖了她们必须知道的所有主题。”

她指出卜曼博士的英文文法书、卜曼博士的英文作文书、卜曼博士的基础法文书、卜曼博士的英国史和卜曼博士的历史书。这些书全都有同样的棕色封面,而封面上都印着卜曼博士本人的照片。他留着山羊胡,两眼圆瞪,额头凸亮。当玛雅望着他看时,真觉得有些反胃。

“我要你绝对遵照书中的练习。”卡特太太又说,“不要自己乱编,不要教别的。我一直都会定这个规矩。这样当一个女家教离职时,下一位就会很清楚该从哪里接续了。”

“是的,卡特太太。”

“每三个月要寄一份进度报告去英国给卜曼博士。当然,你写好后得先给我看过才能寄。”她又用喷枪对着窗户出现了一只小苍蝇的方向喷了两次。“你会发现这些书写得很清楚,很容易使用。”她说罢就离开了。

双胞胎又穿了一身白了。今天碧翠丝头发上绑了条绿丝带,而关朵兰的丝带是黄色的。看到她们如此清新美丽,使玛雅为她前一晚的想法感到羞愧,便对她们微微一笑。她很肯定,她们最终一定会成为她的朋友。

明登小姐看看课表,第一堂课是英文文法。她翻开卜曼博士书夹了书签的那一页。

“波特郝斯小姐离开时,我们就上到那里。”碧翠丝说着,狡猾地瞅着她们的女家教。

“她突然就走了。”关朵兰说。

“妈妈叫她走的。”

明登小姐严厉地看着她。“碧翠丝,请你将‘逗号的用法’那一段念出来。”

“逗号用来……将……一个句子分成几个……词组。”碧翠丝念得很慢且结结巴巴的。玛雅惊讶地抬起头来,因为碧翠丝年纪比她大,而她们两年前就已在学院里念过“逗号的用法”了。

“现在,关朵兰。看第一个练习,在这个句子中,逗号要放在哪里才对?”

关朵兰的蓝色大眼睛显得很困惑。“在……‘车站’后面……”

“不对。再看清楚一点。”

这个早上进度很慢。卜曼博士的练习是玛雅所看过最为枯燥的,而双胞胎的反应又慢,使她不得不别过头去,才能掩饰脸上感到乏味的表情。但当明登小姐要玛雅念一段时,却几乎是立刻就制止了她。“好了,玛雅,这样就可以了。”她急躁地说,使玛雅不解地抬起头看。这一段简单到极点了,她不可能念错吧?然而明登小姐却没有再次请她念。

英文文法课之后,便是英文作文课。卜曼博士不相信孩子应该运用想象力去写故事。他提出固定的主题,破题的例句,如何写结尾,及每篇应该写多少个字。接着上法文。玛雅必须静静坐着,听双胞胎五音不全地念着她在一岁时就已学会的词句。

可是无聊并不比她知道自己惹恼了明登小姐更糟糕。这位女家教完全不给她念或参与的机会,她甚至连看都不看玛雅。玛雅本已开始将明登小姐视为朋友了,但显然她弄错了。

十一点时,卡特太太又带着喷枪来了,后面跟着那个苦着脸的女仆,她拿来了一壶稀释过的柳橙汁和四片她们在前一天便已试过的那种干硬的饼干。

吃不完的玉米“布丁”

明登小姐提议道:“十一点的下课时间你们想到花园去吗?”

双胞胎惊讶地看着她。

“我们从不到花园去的。”碧翠丝说着,注视那块方形的碎石地面,有个印第安人正在那里喷洒着什么。

关朵兰说:“会被虫叮咬。”

于是她们便待在闷热的室内,听着那滴答作响的钟。休息时间过后上算术课,双胞胎的算术比较好,而算术正好是玛雅最弱的科目,因此她努力算着总数,不至觉得太无聊。但是历史就要人命了。卜曼博士的历史书就只有英国史而已,包括农作物保护法案的撤除和一连串毫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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