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把鸡蛋捡起来：从两个碎鸡蛋说起

作者：木木夕（富兰克林读书俱乐部专栏作者），本文原创独家首发，48小时内禁止转载

导读：如果一个孩子不小心打碎了妈妈准备用来做午饭的鸡蛋，他会怎么做？或者你就是那个孩子，你会躲起来，想办法掩盖，还是对妈妈坦白？

01

周一早上，同事T迟到了。

我们本以为她堵在了路上，结果同事T气呼呼地说在小区找“作案凶手”来着。听到“凶手”两个字，大家一下子来了精神。一问之下才得知，原来同事T早上准备出门的时候，发现前一天还好好的车居然被撞了，车子左前方不仅漆蹭掉了，整个凹进去了一大块。围着车转了一圈，没有找到“凶手”留下的信息，找物业又被告知监控坏了，同事T不开心了。

大家都劝她，不必为这种事情置气，车子出了问题都有保险公司赔偿，没有必要上火。这正是同事T想不通的地方，既然都不需要他赔偿，他干嘛悄无声息地走掉。按同事T的说法，她非得找到这个人，问问他为什么出了事不打招呼就跑掉了。

同事T口中的这位“凶手”肯定是无心之过，其实不过也就是道个歉的事儿，并没有多严重，但是“凶手”就是一声不吭的走掉了。想想可能也不难理解，平常生活中，我们也总会犯这样那样的错误，犯了错我们大概下意识地就想要躲避，如果逃避的条件充分，估计大部分人都会跑掉，而不是选择主动坦白。就像这件事情，“凶手”的大概的心理可能是“反正没有人发现，还是快点儿走吧。”

“反正没有人发现”，你是不是也曾经以此为借口逃避过惩罚，哪怕这惩罚仅仅只是一句对不起。“还好没有人看见”、“我又不是故意的”，类似于这样的心理独白，相信每个人都不陌生，我们总是轻易的就会原谅自己，并且转头之后便心安理得。

02

同事T的这段小插曲，让我想起了另外一个同事，于先生。

我与于先生是工作上的搭档，他负责杂志广告版面，我负责内文编辑，平常免不了都要跟广告客户打交道。广告客户轻易得罪不起，所以从标点符号到版面色彩，校稿工作都异常细致。春节前出最后一期杂志的时候，事情繁杂，大家都忙得焦头烂额，成品期刊节后上班才看到。

同事们都说于先生眼尖，玩儿找茬游戏肯定无人能及，再小的错误都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拿到年前最后一期杂志一翻，于先生才发现某企业广告版面调错了，安排的并不是最新版，而是前一期的旧版，于先生开始自责。

同事基本都跟编辑工作打交道，很能明白于先生的情绪。编辑工作力求严谨，哪怕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错，尤其是纸媒。于先生搞错了版面跟标点符号比起来那真的是天大的错误，但大家也明白于先生是无心之失，于是纷纷出口安慰。

“好在不是大客户”，“老大（主编）还有客户都没发现，就不要担心了”，“他们家今年已经打算不做了，所以知道了也没啥，最多挨个批评”，“不管新版旧版，安排的还是他们家的版，最终效果都是一样的，无所谓新旧了”。总之，经过大家一番分析，于先生大可不必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03

人生来有着趋利避害的本能，做出任何选择之前，我们的内心都会经过一番利弊权衡，当然每个人的利弊标准不尽相同，最后我们都会做出于己最有利的决定，并把伤害减到最低。

社会生活教会我们犯错误就要接受惩罚，道歉或者赔偿都要付出情感或者物质的代价，惩罚于我们不利，所以当错误降临，潜意识选择逃避是我们趋利避害的本能所致。

尤其是面对工作生活中一些无心之过，如果受错方或者第三人没有发现，那么我们就会装作错误没有发生，也就无需为此付出任何代价。只有被追究的时候，我们才会选择面对，然后思考该承担什么样的惩罚。

这是人性的弱点，大部分人如此，只是有些人不觉，而有些人可以克服。于先生就是属于可以克服的一类人，同事们颇有道理的劝慰并没有让于先生心安理得，最终他还是向老大坦白。于先生表示愿意接受扣除奖金的惩罚，并且建议老大免费给这家企业再安排一次版面，以弥补自己的错误给他们造成的损失。

事情最后的结果可能出乎所有人预料，本来已经不打算合作的这家企业决定继续合作一个季度，如果仍然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再选择终止合作。老大在例会上表扬了于先生，但奖罚分明，工作失误就是失误了，要按规定惩罚，挽回了一个客户也按规定奖励。

本来觉得于先生多此一举的人不那么想了，他们觉得于先生运气真好，犯个错都能捡个广告客户。于先生大可以像大家一样当作没发现，漠视自己的无心之失，万一东窗事发，无非是挨批评，到时候再认错也不晚。

在认错这件事情上，大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宜晚不宜早，而不是选择主动承担。于先生克服了这样的弱点，与其说他运气好，不如说他懂得承担，责任心强于旁人。

讲到这里，可能有人会问，趋利避害又有什么不好？被动面对又有何不妥？意识不到问题所在，其实也不是我们的错。因为，很多时候我们都能在“反正大家都这样”的心态中找到极其强烈的群体安全感，有了这样的群体保护，我们便很难发现自己的做法是有失妥当。所以，于先生才会成为另类。

04

两个故事之后，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开篇那个打破鸡蛋的小孩儿。

大学的时候，我在校报任记者。有一次去采访一位副教授，工作日约了很多次都没有敲到时间，最后约了周末，采访地点就在她家。这位副教授有一个十岁的女儿，我们在书房采访，她的女儿跟邻居家的小伙伴儿就在客厅玩儿。采访结束的时候邻近中午，她便留下我跟那位参与她课题的研究生吃午饭。我们便一同去厨房，打算帮忙。

走到厨房的时候，她的女儿就背着手站在那里，头低低的，身后有几个破碎的鸡蛋，很显然不是刚打碎的样子，只是还没有被清理干净，便被我们打断了。我们大概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副教授开口问了句“怎么了？”

小姑娘才悠悠的开口，“我跟小朋友玩儿捉迷藏不小心把你放在桌在上的鸡蛋碰下来打碎了。”

“那你准备怎么办呢？”副教授接着问。

“我想擦干净再告诉你，妈妈，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既然你已经有了决定，那就继续把它做完吧。”

然后，副教授重新拉我们去客厅坐下。我们一边聊天，一边观察厨房的举动。这项工作看似简单，但对于一个小孩来说要熟练的操作扫把、拖把等工具还是有些吃力。

小姑娘自己可能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中途使用了抹布、餐巾纸。虽然过程比较曲折，但结果得到了妈妈的肯定。

05

我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副教授却继续说道：“如果妈妈并不记得自己在桌上放了两个鸡蛋，你还会告诉我你把它们打破了吗？”

小姑娘抿着嘴并没有作答。“宝贝儿，没有关系，你可以大胆的告诉妈妈你的想法。”副教授继续说道。

“不会。”小姑娘小声的回答。

“为什么不呢？”副教授接着问。

“我怕你凶我。”小姑娘答道。

“那你有没有想过，就算妈妈不记得自己放了两个鸡蛋在桌子上，但妈妈终究还是会发现你打破了鸡蛋。因为你弄脏了抹布，并且倒垃圾的时候妈妈也会发现。这个时候，你就不仅仅只是不小心打破鸡蛋的小孩儿，你还是个不诚实的孩子。你觉得妈妈说的对吗？”

“妈妈，我没有要撒谎，你问我会承认的。”小姑娘解释道。

“好吧。那么你告诉我，刚才在擦鸡蛋液的时候，你觉得难吗？”副教授换了个问题接着问道。小姑娘诚实的点了点头。

“妈妈想告诉你，如果你第一时间告诉我，或许妈妈可以帮你想到更好的解决办法。比如，妈妈帮你打扫，或者我们可以给美羊羊（他们家养的金毛）吃。不至于现在完全被浪费了，而且你也没必要像刚才那么累。你觉得呢？”副教授耐心的说道。这一次，小姑娘很轻松的接受了妈妈的观点，认真地点了点头。

“当然，这件事情妈妈也有错，妈妈应该把鸡蛋放好，这是妈妈的责任。但是你今天犯了两个错误，必须接受惩罚。第一，我们说好了厨房不在游戏范围之内，你没有遵守我们的约定，所以今天晚上不能看动画片了。第二，你打破了鸡蛋，虽然你是不小心的，并且擦干净了，但是鸡蛋破了就是破了，这两个鸡蛋你得赔给妈妈，所以扣你一块钱零花钱。你可以接受吗？”小姑娘欣然接受了副教授的决定。

做午饭的时候，那位研究生学姐忍不住问过副教授，“这样做是不是太严肃了，不过打破了两个鸡蛋而已，更何况老师觉得她能明白吗？”

副教授笑了起来，“我亲爱的学生，你能指望一个十岁的孩子明白多少道理。但是，每一个大道理都是从小积累来得，不是吗？”

06

我不知道大家是怎么看待这件事情的，我也不知道小姑娘最终有没有明白妈妈的意思。但是，那天我明白了几个道理。

错误无法掩盖，就像那两个打破的鸡蛋，即使擦得再干净，它终究会留下痕迹，我们的逃避与试图掩盖，只不过是掩耳盗铃般的自欺欺人罢了。比起一个人默默的解决，尤其是那些超出自我能力范围的问题，主动承认错误或许可以找到更为简单有效的解决方式。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很多人没有直面错误的勇气和决心，是我们太胆小太懦弱了吗？是教育的缺失吗？毕竟像副教授那样的父母太少了，难有父母亲会意识到，打破了鸡蛋这样的小事也有助于塑造孩子健全的人格。

但我想，这都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在我们还小的时候，“对不起”并不是一句多么难以启齿的话，道歉也不并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可为什么在我们懂得了那么多人生哲学与处事原则之后，很多原本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却变得模糊了，说一句“对不起”成了一件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完成的事情。

那个晌午，我在那位副教授身上还看到了宽容，不是放纵，不是溺爱，而是作为原谅者的宽容。我们成长的过程中，见多了严厉苛刻的父母和老师，见多了得理不饶人的面孔，他们的上纲上线、恶语相向无形中将我们最初面对错误时的那份恐惧无限的放大了。这些惩罚之外需要额外付出的情感代价，让我们不安、恐惧，直至最终丢失了直面错误的勇气和决心。

是“对不起，没关系”的道理太简单，不再适用长大之后的世界，还是我们太复杂，将原本简单的方式变得曲折。

我们总说勿忘初心，原谅者的宽容之心与犯错者的责任之心，也算是一种初心吧，既然勿忘，那就一并铭记吧。

作者简介：木木夕，富兰克林读书俱乐部专栏作者，大概是那种平凡到裸奔都不会被围观的人，空有一颗射手的心，却干不了多少射手的事儿。听故事的能力远好于讲故事的能力，所以我愿低到尘埃里，只为偷得你路过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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