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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金枝免费阅读,惹金枝作者:空留

人气:297 ℃/2023-12-06 17:29:11

《惹金枝》

作者:空留

简介:

时不虞是笑着出生的。

那一刻电闪雷鸣,轰塌了武家的一排杂屋,接连几日的暴雨带来滔天水患,受灾者众,京城渐有传言她是灾星降世。

偏她早慧如妖,过目不忘,好的坏的都学得快,流言越传越邪乎,连宫中都使人来问。

如众人所愿的,时不虞三岁就慧极早夭了。

十五年后,镇守边境的忠勇侯叛国失城,忠勇侯府满门获罪,无人不骂时家的不忠不义,连早夭的灾星都再次被提及。

临窗而坐的时不虞听笑了,灾星?

那她得把这名头坐实了。

精彩节选:

夕阳西下,漫天霞光给偌大个京城蒙上了一层柔软的光晕。

时不虞靠着马车抬头看了许久,直到身边的人提醒:“姑娘,他回来了。”

眨了眨眼,时不虞收回视线看向不远处的言宅。男人勒住马纵身而下,算得上身姿轻盈,这让她的心情好了点,虽不知长相如何,总算不是个肥头大耳的男人。

眼见着他进了屋,又等了一会,妇人才驾车上前,将一封信递给迎出来的门子:“故人来见。”

门子自有一双识人的眼睛,看两人一眼不敢怠慢,接过信往里飞奔。

又一个门子从门房出来请两人进屋等,时不虞摆摆手,依旧抬头看着天空,那片似狐狸又似鱼的云彩扩散了些。

没让她等多久,门子领着个管事模样的人快步出来。

“小的言则。贵客迎门,主子已在正堂相候,您里面请。”

时不虞看他一眼,眉眼中正,面相不奸。

跟着管事往里走,时不虞丝毫不避讳的打量这宅子。据她所知,这宅子只有一个主子,那这宅子表现出来的就是这主子的性情气度,一路看下来,处处对称工整,干净雅致,该有的一样不缺,不该有的半分不多,无可挑剔。

时不虞轻笑一声,过于完美了。

步入正堂,背对着她而立的男人转过身来,那是一张出乎她预料的俊秀面孔。

两人对视一眼,男子率先行礼:“在下言十安。”

“时不虞。”时不虞自报家门,在左侧挑了张椅子坐下,自在的如在自己家里。

言十安微微一愣:“时?”

“没错,就是那个三日后便要抄斩的时家。”

言十安看着她,似是想从她脸上看出和时家人的相似之处来,坐到她对面道:“满城皆知,忠勇侯府没有女儿。”

“我帮你回忆回忆。时家有女,伴灾难而生,是为灾星。半岁能言,一岁出口成章,三岁早夭。耳熟吗?”时不虞点了点自己的鼻子:“我就是那个灾星。”

说着自己是灾星的人还挺自得,言十安笑了,顺着这话往下讲:“灾星想做什么?”

“既是灾星,自是要带来些灾难才对得起这名号,比如……”时不虞微微往前倾身:“掀了他的皇位。”

言十安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他垂下视线,把折在掌心的纸张打开,看着上边那两个字:计安。

计,国姓。

“不知姑娘说的故人,是哪位?”

“一个假道士,给自己取了个道号叫勿虚。十卦九不准,准的那一卦能吓死人。”时不虞把自己说乐了:“我自己听着都像编的,你可以不系。言十安,我和你做个交易。”

言十安直接点出她的来意:“你想我帮你救下时家人。”

“没错。”

“不容易。”

“若是容易我就不来找你了。”

这倒是,言十安眉眼低垂:“既是交易,不知姑娘能付出什么代价?时家今后为我所用?”

“我能给的代价只和我有关。”时不虞起身坐到他身边,摆弄着衣袖慢条撕理的道:“你帮我救下时家人,我助你成事。”

言十安平生不曾见过这般……这般口气大的人,偏她还一脸轻松寻常,好似不过说了句‘今天天气挺好’,倒像是他少见多怪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一会后,言十安道:“不知姑娘此话仰仗的是什么?”

“仰仗的,是这儿。”时不虞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阿姑。”

始终像个影子一般跟在她身后的妇人将一个卷筒双手奉上。

“这是我的诚意,言公子看看可还满意。”

言十安朝言则轻轻点头。

言则上前接过,从纸筒中抽出一卷不小的纸打开来,手指从头扫到尾,见手指没有变色才放心的递给主子。

这算是真人版银针试毒了,活得挺小心,不过以他的身份倒也值得这份小心。时不虞看着管事的手指有些好奇这其中玄机,决定等以后熟了问问。

言十安的目光落在纸上,这是一份完全出乎他预料的东西。

满朝文武,皆在其上。每个人都如同那砧板上的鱼,哪条红哪条白,哪条能用,哪条得丢,哪条有毒,哪几条能混在一起煮,被人开膛剖肚研究了个明明白白,皇帝恐怕都没这么了解他的臣子。他对这其中的有些人颇为了解,所以更确定这不是胡写。

言十安暗暗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托腮看着他的女子,视线相交,对方还开心的笑了笑,似是对他的反应很满意。

“这是姑娘所书?”

“一笔一划皆出自我手。”

言十安低头看着上边一个个名字心跳渐渐加快,若这真是时不虞的本事,那这桩送上门来的交易自己大赚。若不是她的本事,而是身后有高人……也值得一赌,只要能为他所用,他不在意对方以什么方式效力,更何况事情若成,还能搭上一个忠勇侯府。

“交易可有时限?”

成了!

时不虞身体往后靠,端着的肩膀放松下来:“到你事成那天。”

“若我穷其一生都未能成事呢?”

“我时不虞的人生里,没有失信二字。”

真是……自信得几近嚣张。

言十安俊秀的脸上浮起笑意:“时家的漏网之鱼,不为人知的皇室血脉,也不知哪个身份更让他害怕。”

“现在是你,以后,是我。”

“拭目以待。”言十安将纸张卷起来放入卷筒中递过去:“需要我做些什么?”

时不虞将卷筒放在两人之间的小桌上:“忠勇侯府的人擅用长枪和双刀,请言公子准备好足量的武器和飞索,把人劫下来后护送他们出城,只要离了京城,时家人便能自保。流放的人救下来后送到禹县西城门外最近的长亭,交到一个叫吴非的人手里。”

看似什么都说了,可最关键的去向却只透露了一个明显不是终点的禹县,言十安点点头:“还有吗?”

“还有一事想请言公子帮忙。”时不虞对上言十安的视线:“我得去大牢见他们一面,有他们配合才好行事。”

“这个不难。”言十安应下:“明日巳时初你过来,我会做好安排。”

“多谢。”

目的达成,时不虞将卷筒推到言十安面前道:“虽说是桩交易,我仍感激言公子愿意和我联手。小小谢礼,请收下。”

言十安并不推拒,他确实想要这份东西。

“我绝不相信忠勇侯会叛国,只是我如今不成气候,许多事有心无力,只尽我所能的护了女眷几分,让她们少吃些苦头。”

时不虞有些惊讶,这是她没想到的,在这之后的事都是交易,可在这之前他做的,便是这个人的真心实意。

“我这人,遇上恶人我比他更恶,但遇着好人了,我会比他更好。”时不虞站起身来,微微欠身一礼:“很高兴结盟的人是言公子,告辞。”

言十安将人送到门口,目送两人随管事往外走。

女子身形修长,走路时并不如女子那般莲步轻移,也不会低着头含羞带怯,她就那么自在的行走着,莫名就透出一种孤高洒脱的感觉来,是他从不曾在女子身上见过的姿态。此时回想,他才发现,这人其实生就一副明艳的好相貌。

屏风后一蓄须男子走上前来:“公子信她?”

“我希望忠勇侯府能逃过这一劫。”言十安信步出屋,抬头看着微红的天空道:“于公来说,时家从来都对得起太祖所赐的忠勇二字,不该倒在小人的阴私算计上。于私,时烈是父亲的伴读,自小一起长大,母亲说他非常得父亲信任。若有朝一日我需得向谁坦白身份求助,我唯一能想到的人是他。时不虞的身份多半是真,她既然敢找上门来要我帮忙劫人,当是做好了其他安排。若她本事不够,最后功亏一篑,事情也找不到我头上来。”

“公子算无遗策。”

言十安回头指了指桌上的卷筒:“看看。”

男子应喏,看清楚是什么时面上难掩惊容,顿时明白了公子为何应得这般痛快,若能网罗一个这样的帮手,于公子大大有利。

“属下好奇她的来路。”

“会知道的。”

言十安不期然想到了时不虞那双大而有神的杏眼,明明忠勇侯府抄斩在即,那双眼睛里却不见半点焦急紧迫,就连脚步都显得从容,明明有求于他,姿态却自始至终不落下风。可若是不在意,又怎会冒着危险来救人。

“还是要再确定一番,罗伯,你从这名单里选几个我们不熟悉的去查查,看是不是真如她写的这般。”

“是。”

***

出了大门,时不虞抬头看了看之前那片云彩,虽然散了些,但仍能看出之前的形状来,可见她进去的时间并不太久。

“阿姑,刚才是在天罗地网里吗?”

“插翅难飞。”妇人的眼里满是笑意,姑娘不愿吃练武的苦,至今连套拳都打不全,但对危险的敏锐是天生的。

“不意外。”在人家大门口说了这些,时不虞拾阶而下:“阿姑,我饿了。”

妇人应着,来时就有留意食肆,离着不远有几家。

时不虞选了人最多的那家,要了个二楼靠窗的位置。

大佑朝风气开放,女子出门游玩乃是寻常,楼上便有两桌客人带着女眷,在她们精心打扮的衬托下,一身灰扑扑的时不虞并不引人注目。

倚着窗台,时不虞托腮往下看:“真热闹。”

妇人点好菜食打发了小二,边倒茶水边回话:“三更才起宵禁,这会还早。”

收回视线,时不虞正要说话,就被旁边突然拍桌子的人打断了:“忠勇侯忠勇侯,忠勇个屁!忠勇到丹巴国去了!他时烈怎么对得起太祖给他们时家的这个封号!”

时不虞端起茶喝了一口,静静听着。

“他这一跑自己是痛快了,忠勇侯府百余口人要人头落地。”

“我是真想不通,丹巴国这是给他许了多大的好处,值当?”

“他在大佑已经是侯爷了,去了丹巴国能封王?”

“家人都快死绝了,封王也不值当啊!”

“要我说也没什么想不通的,那灾星能无故落他家?这不就应在这了吗?”

“果真是灾星,不但毁了自个儿家,对我们大佑也没半点好处!”

“之前我还不信,灾星不灾星的,到底是玄乎了点。现在是由不得我不信了,忠勇侯府忠诚了多少年,怎么偏就在出了个灾星后不忠了?”

“当年忠勇侯要是听劝,早早把那灾星烧了,说不定还不会有这一劫。”

“谁说不是呢?”

“……”

妇人给姑娘续茶,轻声道:“哪里都不缺嘴碎之人。”

时不虞却笑了,语气轻缓:“这么好的名头,我可得坐实了才行。”

就着闲言碎语,时不虞吃了三碗饭,别说,这食肆的饭菜味道着实不错。

离开时,她看了之前说话的那些人一眼,把他们的相貌记下来,灾星是给人带去灾难的,比如这些人。

其中一人喝酒正上头,冷不防打了个寒颤,他左右瞧了瞧,奇怪,大热天的,怎么觉得凉飕飕的?

主仆俩就近找了个客栈入住,次日按约定时辰来到言宅。

出面接待的还是言则,他解释道:“公子早早去了书院。先生对公子期望甚高,无要事不允假,不过公子已经将事情安排妥当,必不会误了姑娘的事。”

时不虞微一扬眉,她对言十安是有些好奇的。

白胡子自把她带在身边,就拿历史人物当故事说给她听,一朝一朝的说下来,把前边的都说完没得说了,就把大佑朝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儿扒了个底掉。她给言十安的那份东西不过是无聊时随手做的,那时她还不知道会以这种方式回到京城来,白胡子之前也从未和她说过言十安其人。

直到忠勇侯府出事,她收拾东西准备回京才给她指了这条路。不用白胡子多说,她也知道后面的路要怎么走。

虽然只在忠勇侯府待到三岁,但是府中上下足够对得起她,无论外边怎么传她是灾星,无论姻亲故旧怎么劝,时家一直护着她,直到最后已经将她传成妖邪,侯府护不住了,才将她诈死送走。但即便如此,也给她找了最好的去处。

她记事早,离开时母亲的眼泪,父亲握着她手的不舍,祖父对白胡子的殷殷托付,是这么多年她把自己和时家连接起来的羁绊。每每在她快把时家抛之脑后的时候,她就会把那一幕挖出来回忆回忆。

虽然多年未见,但是当年的维护之情是要还的,她心甘情愿为此付出代价。

只是没想到当她问白胡子计安这个人时,他却什么都不说,只是问:“若我告诉你他是怎样的人,你可会听我的话去做?”

时不虞一身反骨,想也不想就道:“那不能。”

于是,时不虞对朝中百官如数家珍,对结盟对象却陌生得很,眼下倒是知道了一点,先生挺看重,这是打算走科举路子?要真能中个进士,以他的身份在历史上也算是独一份了,到揭露身份的时候,那些整天一副天要亡大佑的老学究怕不是要痛哭流涕!

想了想那个场面,时不虞笑出声来。

主仆两人装扮成下人模样,提一篮子东西跟着言则去往刑部大牢,而带她们进去的则换成了另一个人,听言则叫他三寸。

时不虞什么都不问,知道了言十安的身份,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三寸和狱卒很熟,见着谁都能说得上话,牢头也极给他面子,接了他递过去的好处还打趣:“你那些个亲戚真是不省心,全住牢里。”

三寸塌着腰摇头叹气:“这亲戚可忒多了点。”

牢头被这话逗得大笑,留下个狱卒守着,交待了句不要乱走,尤其后边不要去,便带着其他几个去吃三寸准备的席面。留下的狱卒无声的和三寸说了句什么,去了前边守着。

三寸带着她们往里走,越往里人越少,待过了拐角,三寸低声道:“时家人在最里边,你们只有一刻钟。来人了我会敲击牢门,你们留一个人在半道上留意动静,若有意外情况没来得及,立刻去到拐角那个监牢门口,关那里的叫张春,自己人。”

时不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应下来。

三寸停下脚步,主仆俩继续往里走,然后阿姑留在张春附近。时不虞看了眼靠着牢门的男人,知道这是个打掩护的,将篮子放到他面前独自去往最里边。除了关押着时家人,其他监牢都是空的,可见防备得紧。

最先看到的是女眷,时不虞一眼认出来母亲。当年因她的离开哭得伤心的女人,此时即便是一身素衣也看不出半分软弱,似是要给人遮风挡雨一般,她坐在最外边,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见不是熟悉的狱卒立刻警惕的站起身来。

时不虞走近了些,正待说话,就听得对面的女人突然一把抓住牢门,声音似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不虞?不虞!”

时不虞一愣,孩子认大人好认,大人要认孩子却要难上许多,她没想到分开了十三年,母亲还能一眼认出她来。

“万霞呢?她怎能让你来这里?!”

“她在前边放风。”时不虞走近,看着紧紧盯住她无声流泪的女子想叫声母亲,可这称呼实在太陌生了,最后她也只是点点头:“我是不虞。”

时家人听得动静,全都往这边靠过来竖起耳朵听。

“你这时候回来做甚!”时母声音压得极低:“听话,立刻离开京城!有多远走多远!这个罪名多你一个也只是多砍个头,没有转圜的余地。”

时不虞看向其他人,她都认得,她们眼中的光芒在听完母亲的话后渐渐散去。

她一个人,确实是救不了时家人。

“长话短说。”时不虞靠近母亲附耳道:“行刑那日劫囚。”

时母一脸惊容,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几度张口才说出话来:“你可知道防守会有多严密?”

“反正结果不会更坏了,不如去争这一线生机。此事需要里外联合,我来通个气。”

时母知道女儿冒了多大的风险来见他们,再不舍得松手也不敢耽误,指着更里边道:“去和三叔说。”

时不虞应了一声,往那边走去。

时母不错眼的看着,她怕以后再见不到了,见一眼就少一眼。

时家的男人也知道了来人是谁,看着她想说话,却觉得说什么都多余。

这些人里,时不虞最熟悉的只有一个:比她大四岁的二哥时绪。每年她生辰,无论她在哪里,二哥都会出现在她面前,年纪小的时候由家将带着,后来便自己一个人前来,非常有个哥哥样的陪她过完生辰,送上生辰礼物,再画一幅画带走。

此时他一身狼狈,却仍朝时不虞笑着:“自投罗网来了?”

“当灾星来了。”时不虞看着他散乱的头发觉得碍眼得很,索性不去看,去到三叔时衍面前。记忆中年轻的男子已经蓄了短须,身体也壮实许多。

一声三叔仍是无法唤出口,时不虞又点了点头当是打招呼,从怀里拿出纸铺在地上,用炭笔飞快描出一幅简易地图,时家非常默契的把脑子最好用的几个推到前边。

指着标记的几处地方,时不虞把计划低声告知,在城里如何配合,有哪几条路线,出城后怎么走,此路不通时怎么做,最坏的情况时又要如何,几乎把所有可能的情况都考虑到了。

时家人听着觉得,若按她的计划来,他们说不定真有可能逃出生天。

时衍看着地图问出最关键的问题:“帮忙的人信得过吗?”

“我和他做了交易,既是交易,便是利我也利他,互相需要比一方帮忙更值得信任。”

时衍认可这个道理,看着神情从容,也不知是不是真那般信心十足的侄女道:“我们会全力配合。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若事不能成万不可把自己折进来,我们这一支就剩你这点血脉了。真到那时你远远的离开,永不要回京。待风头过去,再尽力去照拂流放的旁枝亲族。”

时不虞眼神环视一圈,时家人的状态比她预料的好了太多。他们或许曾经崩溃过,不甘过,愤怒过,也害怕过,可眼下,他们眼神殷殷的看着她,点头附和着时衍的话,无论亲不亲近,都希望最后能留下她这点血脉。

“按大佑律,满门抄斩,刑不及七岁以下的孩子和九十以上的老人,没想到对方会斩草除根得这么干净,一个都不放过。”

时家人皆是又悲又恨,他们又何曾想过忠心耿耿的忠勇侯府会落得这么个下场。

时不虞不再往他们伤口上洒盐,在地图上添了数笔,把地图变成另一回事后折了折收起来,起身道:“两日后见。”

没人再说话,带着微末的希望看着她离开。

若能活着,谁愿意死?还是这么不明不白的死!

经过母亲面前时,时不虞停下脚步转头问:“您为何能认出我?”

时母忍着再摸摸她的冲动,怕被人听了去,紧紧抓着牢门哽咽着用气声道:“娘是看着你在画像上长大的,岂会认不出你。”

原来每年的画像是起这个作用的,时不虞走了两步又停下:“画像还在吗?”

“不是古画名迹,他们应该看不上。当时烧掉已经来不及了,反而会被人留意上,就卷起来放在画缸里,只不知毁坏没有。”

“咳咳。”听到阿姑的示警,时不虞立刻过去会合,蹲到大口吃喝的张春面前似是在说话。

“什么话要说这么久?差不多得了。”牢头到底是有点警惕心在,剔着牙往这边走,看他们老老实实也就放下心来,指着三寸笑骂:“五天内不想看到你。”

三寸笑得谄媚:“是,五天后再来看您。”

“滚滚滚。”

“嘿嘿嘿。”

从大牢出来,言则正等着。

他给三寸塞了包银子,又放低姿态说了几句讨好的话,要不是刚刚亲身经历,时不虞都要以为这真就是言则用钱打通的关系。

还有那个给他们放风的狱卒,打掩护的张春,时不虞发现言十安的手伸得比她预料的长,而且是往这个方向伸手。

监牢,确实是个探查见不得人事的好地方。

上马车离开那片地界,坐在门口的言则才转过身来问:“姑娘可有去处?”

“迎来客栈。”时不虞看着他:“那个张春何时进去的?”

“时家进去的次日。”

时不虞又问:“时家被人特别关照了?”

“是,不允许任何人探视。”言则看她一眼主动告知:“据我们的人打探到的消息,是相爷这边吩咐下来的。”

相国章续之,百官第一人,朝中能和他匹敌的只有手握兵权的太师伏威。而忠勇侯府是先皇旧派,自从先皇过世就越发低调。

时不虞把两家的过往扒出来翻了个遍,也实在找不出结仇的地方。可要说时家这一劫和他无关,他又为何不让人探视?在防着什么?

待回了房间,时不虞便问:“阿姑,你在京城的时候有听过两家有什么恩怨吗?”

万霞回想了下:“不曾听说。”

那就怪了,总不能是在防着他人看时家落难来落井下石。时不虞摇摇头,两家也没这交情,太师这么做都更说得过去,毕竟都是武将这边的。

先把这事按下,时不虞道:“今晚我要去趟忠勇侯府,眼下还早着,阿姑你难得回来,要去见见故人吗?”

万霞有些恍惚,要去吗?好像……也不是那么必要。

“能十三年不见,那三十年不见也无妨了。”万霞走到姑娘身后解开她的头发,边梳边道:“此时去侯府会不会冒险了些?”

“时家名册上的人要么死在前线,要么进大狱了,没有需要防备的人,一个空了的侯府不重要,不会盯得多牢。”

万霞仍是不放心:“我先去探探。”

时不虞不拦着,她对阿姑的身手很有信心,把心思都放到了后日的安排上。

夜晚的京城灯火通明,人来车往,一副盛世繁华景。

主仆俩随着人流往前,越往西越安静。万霞熟门熟路的领路,到一个死角背起姑娘翻墙进了忠勇侯府。

侯府很大,她们进来的地方是在后院杂屋一角,一路往前,处处都是经历劫难的痕迹,残花败枝,满地杂乱,连小花园里都被挖得稀烂,这家,抄得很彻底。

凭着小时候的记忆,时不虞找到他们这一房的住处,稍一分析,就找到了时绪住的屋子。

受家风影响,时家人喜欢舞文弄墨的不多,像时绪这样自小就坐得住,愿意看书胜过玩刀枪的更少见,时家还挺稀罕,但该练的基本功半点没落下。

屋子里一片狼藉,椅子柜子倒在地上,笔筒滚到了角落,笔这里一支那里一支,书画纸张更是铺了一地,有的一分为二,有的只剩一截。

就着月色,主仆俩捡出一条路来,万霞找到就近的油灯点亮。

偌大的画缸中只剩两幅画,点兵点将般点了点,时不虞拿起其中一幅展开来,笑了。

“阿姑,这是我几岁的时候?”

万霞凑过来看了看,也笑了:“应是姑娘七岁那年,您看脸上这道伤,是生日前一天和猫打架被抓花的。”

时不虞想起来了,那一年白胡子带着她去了北边,那里不止是人彪得很,猫狗都是,她先是被狗追,后来被猫抓,天天净和它们在打架,不是她要找回场子,就是猫狗要找回场子。

神奇的是,打了几架后猫猫狗狗都爱跟着她跑,抓花她脸的那只甚至还偷偷跟着她上了船,跟着她去了很多地方。

后来那只被她取名叫九命的猫儿死在了一个冬天,白胡子说,它的寿数到了。

看着画像上仿佛随时都要找人干架的人,时不虞回想了下:“我那时候一天打几架?”

“姑娘每天都是干干净净出去,干干净净回来,您从来都是动口的那个。”想起过往,万霞也有些忍不住:“不过您和动物犯冲,和老鼠都能打一架。”

“那东西我一脚一个。”时不虞重新拿起一幅打开,不是,再一幅,是了。

“这是姑娘十岁的时候,已经不打架了。”

时不虞看向阿姑。

万霞笑出声来,不再打趣她:“这一年我们去了沿海一个县城,姑娘在那里看到了许多新鲜事物,还看到了长得和我们不一样的人,用几个月便学会了他们的话,您说想去他们的国度看看。”

“白胡子不让。”

时不虞又拿起一幅,还是她,只是没有落款,显然不是生日那天画的。这样的频率,也不知道平日里画了多少,那些抄家的人看着,怕不是要以为这是时绪的意中人。

一幅幅看下来,有完好无损的,也有撕烂了的,从她的四岁至十六岁,画技从生涩到成熟,时不虞好像看着自己在长大,每看一幅画,思绪自然而然的就被带回那个年岁。不知他人的人生是什么模样,她的过往没有束缚,没有责骂,全是随心所欲,每一天都肆意飞扬。

“她说她是看着我在画像上长大的,所以她能一眼就认出我来。”时不虞把生日的十三张画像挑出来一张张卷好:“可我并没有想念她,甚至经常都忘了他们。”

“母亲挂念孩儿是天性,姑娘性情如此也是天性,并没有对错。”万霞帮着卷画,边道:“老先生不是说过吗?您性情如此是在自保。有过于聪慧的脑子,若再生就一副敏感脆弱的性子,真就要早夭了。”

“所以我并不愧疚。”时不虞抱着画起身:“但知道她一直惦记我,还是有点开心。”

“您不惦记,可您为救他们付出的代价,世间没几人付得起。”万霞找了块布把画包起来,抬头看向她陪伴长大的孩子:“姑娘不必像任何人,这样就很好。”

次日,时不虞挑了个言十安在家的时候,背着那些画再次登了言家门。

这次无需通传,畅行无阻。

两人就明日的计划最后再对了一遍,静候明日到来。

听着打更声,时不虞推开窗户抬头看去,明月高悬,是了,今日五月十五,对方着急得根本等不到秋后问斩。

倚着窗棂,时不虞将明日的事在心里一遍遍演算,将种种可能发生的情况都过了一遍,至于她,自是不立危墙之下。

次日一早,城门初开之时,时不虞便随着早起的第一批人出城了,留下最了解她计划的阿姑在城中看顾。

这日的京城早早的便有些躁动,哪哪都人头攒动。无论是茶水铺子还是酒肆,到处都是痛骂声,对卖国贼,哪朝哪代都是为人所不耻的。

随着日头渐渐升高,街上越加喧哗,备着臭鸡蛋烂叶子的人不在少数。

“来了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所有人齐齐往路的尽头看去,身带枷锁,手脚带着镣铐的一行人缓缓行来,一时间,臭鸡蛋烂叶子满街飞,骂得更是难听。

“祖父绝对不会叛国!”迎着臭鸡蛋烂叶子,十一岁的时怀嘶喊着对祖父的信任:“祖父是忠勇侯,太祖皇帝亲封的忠诚勇敢,他绝不会叛国!”

回报给他的,是更猛烈的臭鸡蛋。

他怒瞪着街道两旁的所有人,眼眶有泪,却拼命忍着不让流下来。祖父说过,时家男儿只有站着生,没有跪着死!他不怕死,但祖父从未说过,时家男儿有一天会送上断头台,不是站着,不是跪着,是遗臭万年的趴着!

狠狠的瞪着视线所及的每一张扭曲面孔,时怀握紧拳头,时家子永远永远都不会趴下来!

“天,翎羽巷这么大烟,这是哪家走水了!”

众人闻言齐齐看去,那么大烟雾,一看火势就小不了!

又有人喊了一声:“杨柳巷也走水了!”

众人同时脑袋一转,又看向杨柳巷,烟雾比邻水大街还大!而他们所待的守台大街,在这两条巷子中间。

反应快的人觉出不妙,左突右冲着想离开这地儿,可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哪里能挤得出去,反倒引得骂声一片,场面越加混乱,无论禁军怎么喝斥,都越来越控制不住局面。

就在这时,从人群里同时跃出一群蒙面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除时家男儿身上的枷锁,斩断镣铐,获得自由的时家人接过武器和飞索,跟着一起解救家人。

与此同时,在相隔差不多距离的地方同时出现了蒙面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把绳子往前方一扔,并同时接住了相邻的人抛过来的绳子,蹲身往旁一扫,将要去拦截的禁军横扫在地,再往上往下一拉扯,乱跑的百姓被清出了中间的大道,扫来扫去,绳子在他们手里玩出了花,禁军被他们压制着再没能站起来。

他们争取到的这点时间,时家人终于全部脱困,时家男儿和身手不弱的家将背上老弱妇孺,借着飞索飞上屋顶跃入小巷。追上去的士兵被埋伏在屋顶的弓箭手射中接连倒地,后面的人不由自主就慢了下来,等他们再追上去时,时家人已经不见踪影。

蒙面人对看一眼,绳子一扔,弯腰往人堆里一钻,再站起来时脸上的蒙面巾已经不见,如水般融入慌乱的人群中。待禁军终于能站起来,眼前只剩一地的枷锁镣铐和慌乱的人群。

“聿聿……”

此起彼伏的马鸣声突然响起,马蹄声阵阵,由远及近。

看不清多少马疯了般横冲直闯,尖叫声四起,本就混乱的大街,完全失控了。

刹那间,满城都是示警声,听懂的人知道,这是要关城门了。

与此同时,京城几个地方烟雾再起,其中最大的一处,是忠勇侯府。禁军突然收到命令,放弃追击,转而去往忠勇侯府灭火。他们不是很担心,大佑建国至今,还不曾有过从京城劫囚成功的先例。

正因为没有被劫过,城门处没有安排重兵把守,可劫囚的人准备充足。

可时不虞和言十安的计划里,从来都不打算硬闯城门。

时衍领着身手最好的十来人抛飞索最先上了城墙,先废了威胁最大的弓箭手,将飞索放置到合适的地方,掩护带着孩子的人先行滑下。

源源不断的士兵冲上来,时家人手有限,人人带伤死扛。

时衍将手臂上的箭矢一把扯下,喘着粗气回头看了一眼,还得多扛一会,他们这里扛得久一些,其他人才能走得远一些。只要他们能平安离开,时家就完不了!

这时,有飞索同时扔了上来,他心下一动,立刻喊:“掩护!”

看着那个熟悉的飞钩,心知来的必是援兵,时家士兵大振,拼着一口气往前冲,掩护着蒙面人顺利落地。

领头的蒙面人道:“你们先撤!”

时衍不和他废话,领着时家人攀着飞钩的绳子往下滑,这时他看到了桥上的弓驽阵,心惊于弓驽阵所用的弓驽和盾牌不比军队中的差,借着他们的掩护,终于从城门撤离。

京城,自此有了劫囚成功的先例。

“吁!”

看到前边单人匹马等着的人,言十安勒住马,心情非常美好,他的这部分交易已经完成,以后,就该对方履约了。

时不虞策马上前:“人都出来了吗?伤亡如何?”

“都出来了。”手臂鲜血淋漓的时衍策马上前:“死了七个家将,其他人多少都受了伤。”

这个结果已经比时不虞预期的好,看了眼人群中的母亲,她道:“走了。”

这一走就是大半日,中间除了让马歇脚喝水,再没做其他停留,所有人都咬牙扛着,最后在一处山脚下停下来。

时不虞开口没废话:“这山上有一窝土匪,没一个人是无辜的,皆可杀。”

时家人听懂了,以后这里就是他们的地盘,时衍点齐人手上了山。剿匪这种事以前轮不到忠勇侯府来做,但并非做不了。

时不虞附耳和阿姑说了几句。

万霞轻轻点头,策马离开。

“马蹄印不能断在这里。”时不虞看向言十安:“让你的人假扮成时家人将马都骑走,一直往前,经过幸安县和桃柳县,去码头。”

水路无痕,够他们费劲折腾许久了,确实是好法子,言十安朝属下示意,很快,马蹄声响起。

时绪走上前来问:“痕迹是不是要清理?”

时不虞点头道:“我带人先进山,扫尾的事交给你了。”

这事对时家男儿来说不难,家将也都是上过战场的,他们先将马蹄印修饰一番,看着就如同不曾在这里停留,再将不该有的痕迹清理干净,待所有人进了山,这里好似从不曾有人停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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