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眼猫稀罕吗?四眼猫,来啦
在一个熟睡的中午,轻风顺着乳白色纱窗细密的网眼,悄悄地溜进客厅,溜进书房,溜进卧室。洞开的窗外,初夏的翠绿探头凝视着一间小屋。
小屋里淡蓝色的小书桌上,慵懒地躺着几只水彩画笔,有的笔帽没有盖着,濡湿的笔尖将旁边洁白的画纸洇染得一抹嫩黄,一绺浅赭,亦或一星葱绿。
一张小床,铺着天蓝色的床单,小胖在床上四仰八叉地睡着,肚子上搭着一条印着喜羊羊与灰太狼的米黄色毛巾被。小胖的鼻翼好像小蜜蜂的翅膀,一忽闪一忽闪的。头早就离开枕头老远了,可见这一觉他睡得很不老实,睡着了还不停地挪动“阵地”。
小胖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小手指也跟着轻轻动了动,然后又安安静静了。很快,小胖好像在沉睡中又听到了什么,受到惊扰,浑身晃动了一下,他吃力地睁开眼睛,眼前一团白雾,好像还有毛茸茸的东西蹭着脸,小胖“呼”一下坐起来,哇!一个白色的小猫卧在床上。
这时,小胖还看到,爸爸、妈妈和姥姥都在自己的小床边。爸爸正弯着腰兴致勃勃地观看小胖的反应,妈妈则幸灾乐祸地欣赏小胖被惊醒的傻样,姥姥双手搭着膝盖坐在床边的小椅子上,见小胖醒了,姥姥指着小猫说:“小唐僧儿,你又多了个好朋友。原来你有三个好朋友,爸爸、妈妈和姥姥,现在,又多了个猫朋友。”
小胖早就迷着要一只小猫,现在小猫真的来了,看它那毛茸茸软塌塌的样子,小胖反而不敢上前去摸一摸。那只猫太小了,还没有小胖的小脚丫长呢。妈妈说:“这只小猫才一个月大,得管你叫哥哥。你不是早就说,等你有了小猫,就叫它‘四眼猫’吗?以后,这只小猫咪的名字就叫‘四眼猫’。”爸爸跟着说:“对,小猫刚满月就离开了妈妈,以后你要好好照顾它。”姥姥也在一旁催促着:“小唐僧儿,去摸一摸,别怕。”
大人们你一言我一语,把小胖给搞得不知如何是好。想摸,不敢;不摸,又想摸,何况大人还不停地催呀催。
妈妈把小猫抱过来,要放在小胖的手上,小胖吓得慌忙躲开,“滋溜”就下了床,跑到卧室门口,扶着门边,大老远地看着。
妈妈不依不饶地追:“胆小鬼,怕什么。小猫有什么好怕的,来,抱着。”小胖见妈妈走过来,赶紧往客厅里跑,边跑边回头看,小胖发现,小猫很害怕地瞪着眼睛,“喵喵喵”直叫,使劲儿扭动身子,想从妈妈的手里挣脱出来。小胖边跑边喊:“我不要,我不要,我怕。”
爸爸见妈妈和小胖在客厅里追来跑去,赶紧上前阻止:“小桐,别吓着孩子,你得让他适应适应。小猫也得适应适应,快放下,别抓那么紧。”
妈妈不情愿地把小猫放在地板上,嘴里嘟哝着:“整天吵着喊着要小猫要小猫,小猫来了,你比谁跑得都远。”其实妈妈说错了,“四眼猫”比小胖跑得远,它刚一着地,就赶紧跑到阳台的角落里去了,还藏在了一个大花盆的后面。
妈妈不死心,坐在沙发上大声地喊,“小胖,你过来。平时对着图画学画猫,现在对着真的猫来画,会比对着图画画得好。”并朝小胖的爸爸一挥手,“你,子川,去把‘四眼猫’抱过来,让小胖对着画。”姥姥听说要画画,赶紧拿来画笔和画纸,放在茶几上。
小胖没办法,只得磨磨蹭蹭地走过来。爸爸把小猫放在茶几上,小猫颤颤地站着,想跳下去,妈妈右手在小猫的背上轻轻一按,小猫就动不了了。姥姥赶紧把笔和纸递给小胖,小胖拿着笔,真得不知道该怎么画。
妈妈看小胖不动笔,于是开始一步一步地安排:“头是圆的,先画个大圆,再在大圆里画两个小圆圈作眼睛。耳朵是尖的,在大圆的上面画两个小三角形。身体是长的,在大圆的右边画个长长的椭圆,然后在身体后面画个小尾巴,小尾巴要细,画成一条线吧。再在身体下面画上四条腿,要注意看小猫爪子的形状,爪子就画成一块圆饼干的样子吧……”妈妈跟交通警察似的,有条不紊地指挥。
小胖拿着水彩笔,妈妈说一句他画一下,紧张地按妈妈的指示在纸上勾来描去,画完了 ,爸爸说了句:“你画的,不是猫,是个‘四不像’,让谁看都认不出那是只猫。”姥姥也跟着纳闷:“怎么照着真的猫,反不如照着图画画得好呢?”
妈妈感觉也很失败。于是,一计不成,又生二计,做手工。妈妈倡议:“现在,我负责画,小胖负责剪。”于是,爸爸拿来白色的硬纸,姥姥拿来小剪刀,又是一通忙活。妈妈虽然没学过画画,但毕竟是大人,模仿能力还是有的,“比着猫画虎”,画出来的还挺像是一只猫,如果头上再写个“王”字,对人说那是只老虎也行。
小胖呢,平时也剪过纸,但剪的东西都简单,要么胡乱剪个形状,要么剪个三角形,要么剪个不规则的四边形。现在,要剪曲线这么复杂的猫,根本剪不成。最后,因为用劲过大,小胖的手指和虎口,被剪刀柄给挤上了一道道红印子,还是没剪好。
姥姥说:“别难为孩子了。这么小就让他剪东西,哪能剪成。”妈妈不服气地说:“这不是锻炼他手指的灵活性吗?让他变得心灵手巧。”爸爸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咱不剪了,玩别的。玩什么呢?”爸爸拍着脑袋快速地想主意,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妈妈瞄了一眼“四眼猫”,左手一拍腿:“有了,咱玩猫捉老鼠。”
没等别人反应过来,妈妈很快就有了一套部署方案,“姥姥当裁判。我和小胖当老鼠,藏起来。子川当猫,你逮我们。至于这个‘四眼猫’,你今天刚到,一边休息去。”她右手一松,“四眼猫”得了赦令一般,“嗖”地跳下茶几,又藏到阳台的花盆后边去了。
妈妈藏到主卧的窗帘后面,窗帘很厚,很宽,拉到窗户的一侧,那布拢成一大束,妈妈藏在那儿,大气不敢出。小胖跑到自己的卧室,藏在门后边,还唯恐别人不知道,大声地喊:“藏好了。开始!”
爸爸好像“黑猫警长”,直奔逃犯的藏身之地,跑到主卧的窗户那儿,就把妈妈给拉了出来。妈妈还没体会到当“老鼠”的神秘,就给逮着了,非常败兴和恼火,冲着小胖的爸爸大吼:“笨蛋,你就不会多找会儿,这么快就抓住了,一点意思都没有。”
小胖的爸爸这才明白,“噢,原来还得假装着找啊。那有啥意思啊。”不过,看着老婆满脸的怒气,他没敢多言。只好说:“行行行,再重来。”
妈妈让爸爸闭上眼睛,她蹑手蹑脚地爬进储藏室的柜子里,里边有纸箱子,有鞋盒子,还有一些废弃的旧玩具。妈妈不怕这里脏乱,觉得这真是个绝好的藏身之所。
这次,爸爸学聪明了,没敢先来抓妈妈,先去抓小胖了。抓小胖也不敢直接抓到,假装着一边找一边说:“去哪了?怎么找不到呢?藏得这么严实啊。”没等说几句,小胖自己从门后边跳出来了,“我在这里!”大声地欢呼,还跳得老高,好像赢的人不是爸爸,而是自己,因为他听爸爸边找边说找不到。
爸爸拉着小胖,坐在姥姥旁边休息,过了一会儿,他把“四眼猫”抱过来,慢慢地,小胖和小猫玩熟了。小胖不怕小猫,小猫也不怕小胖了。小胖在客厅里和小猫玩得热火朝天。
妈妈一个人蜷缩在拥挤狭小的储藏柜里,听着外面的说笑声,很生小胖爸爸的气,“笨蛋,要么抓那么快,要么拖这么长时间。气死人了。”
妈妈藏在储藏柜里生闷气。想东想西,胡思乱想的。在这样一个封闭的空间,妈妈的脑子却飞出去好远好远。
她记得去年的深秋,带着小胖在动物园里玩,走累了,坐在长椅上休息。忽然,一阵大风刮过,树叶纷纷洒落,漫天飘满了黄色的、红色的落叶,地上也铺了厚厚的一层,有的还被风刮得在地面上打着滚地翻飞。她赶紧打开相机,抓拍这天地间美丽的风景。周围的游人也发出一声声惊叹,“好美啊!”一个个相机“咔咔咔”地响,都想留住美好的瞬间。
这时,小胖说了一句:“妈妈,下树叶雨了。”那一刻,正按相机的手指凝滞了,心里很羞愧不如一个一岁多的孩子。“树叶雨”,多美的说法啊,孩子用眼睛,用心灵,用形象的语言,去感受、欣赏和描绘这个世界。他将对世界的美好感知,投射到自己的心灵底片上,那些底片,有颜色,有光泽,有动感,有联想,树叶如雨一样纷纷洒洒。而自己和周围很多成年人,用的是“好美呀”那样笼统的话语,发出谁和谁都一样的感叹,并急匆匆地用相机把美景封存在冰冷的机器里。
小桐靠着纸箱,沉浸在“树叶雨”的美好意境里,在纷纷扬扬的落叶中,她回忆起了自己的童年。那年,好像才十来岁,父母都去县城赶集了,自己却决定要独自去山里锄地。刚走到村口,发现天边乌云滚滚,飕飕的冷风来势讯猛。当时很担心下雨,但转而又想,既然都出来了,就不再回去了,再说,还不一定下不下呢。
于是,往离村子十几里外的田里走,一路走一路担心,心里不停地祈祷着千万别下啊。然而,大团大团的黑黝黝的厚云像黑蘑菇一样,在山顶上一朵一朵地冒出来。还没等走到自家地里,硬币般大小的雨点子“噼里啪啦”地从天空洒落下来,山路上的黑石头红石头上布满了一片片雨印子,紧接着,雨点小了,却更密了,好像有谁从天上洒下来很多白芸豆,转而,雨像是从一个崩开口子的******包里洒落的白芝麻,密密麻麻地在天地间沸沸扬扬。
当时,自己一下子慌了,扭头就朝回家的路上跑,被雨水冲洗过的山石路滑溜溜的,脚丫在凉鞋里使劲扒住劲儿,脚尖还是不停地滑到鞋的外边去,好几次还差点摔个屁股蹲,多亏及时扶住了路边的山石。
跑着跑着,忽然听到前边有个男孩子大声地喊:“小桐!过来,避雨。”透过茫茫雨雾,看到前边巨嘴一样张开的大岩石下,站着班上的一个男生。当时男女同学在学校从不敢轻易说话,唯恐别的学生起哄。但在漫山遍野的雨雾里,那声温暖的叫喊,永远地留在了的心里,一天天余音袅袅。
记得,那个男孩的脸像两个圆平的小饼子,大大的圆眼睛像黑亮亮的珠算子。岁月流逝,很多小学同学的名字、容貌和声音随着时间的烟雾慢慢消散了,唯有那个男生的那声急切的呼喊、圆圆的小脸和大大的眼睛,伴随着漫天的雨和碧绿的青山,一日日温润起来。
也许,正是年少的幼稚和盲动,才有机会感受到了不一样的乌云、凉风、雨天和大山,体会到了童年里真挚的友谊。也许,正是成长历程中很多偶然的触动和体验,让自己的心灵一日日丰盈起来。
现如今,步入成年,自以为飘洋过海习得七十二般变幻又从老君炉里炼过的孙悟空一样,足可以一路“降妖除怪”,保证孩子朝着健康、聪明和快乐成长。也许唯独忘了,无论成人如何呵护和引导,孩子必须要有自己的经历,哪怕是失误、迷途,抑或烦恼、伤痛,那都是一笔笔生活的财富,只有靠他自己的体验,才能够在历经酸甜苦辣后,心智和情感不断成熟。毕竟,孙悟空不能一个十万八千里的筋斗云背着师傅去西天取经,唐玄奘还得自己经历一场场劫难,才能“明心见性”,取得真经。
小桐还想起,小时候,去磨坊里磨面。当时那家磨坊有三台机器,一台磨细粮白面,一台磨粗粮红薯面或玉米面,还有一台磨谷子。因为有很多人等着,磨坊主很着急,在弥漫着粮食粉末的磨坊里团团转,狠劲地往各个电磨里填粮食,磨子总是时不时地给塞得满满当当的粮食堵得“呜呜”叫,孔道堵死了,米面不能再顺畅地往下走。磨坊主不得不伸手捅捅磨道,才能继续磨下去。
当时,觉得磨坊主真好笑,“欲速则不达。”没想到,多年过去,自己又重演了一遍磨坊主,把习得的各种各样的经验、理论、方法和套路硬生生地、狠着劲儿地塞给孩子,孩子成了那台磨面机,要么机械工作,要么给堵得“嗡嗡”叫以至熄火。
孩子不是磨面机,也不是磨米机,孩子是活蹦乱跳的小生命,他应有自己的头脑,应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体验、自己的创造和自己的发展轨道,没有必要在父母设计好的路线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行走,如同周而复始地沿着铁轨奔跑的火车一样。
如果孩子真地变成了照相机、磨面机、磨米机或者火车,那么,爸爸妈妈的一番辛苦,是喜还是忧呢?
小桐在黑暗的储藏柜里浮想联翩,当她回过神来,看清了自己的“藏身之地”,感到很狭小、很压抑。她轻轻地推开柜子门,登时,明媚的光线射进了黑咕隆咚的柜子,眼前一片光亮。小桐跳出柜子,朝着儿子走去。
葛衣兰 http://read.douban.com/author/63695877